谢观应站起身,忍不住轻声笑骂道:“这家伙不愧是李义山的徒弟,都一根筋,还反过头将我教训了一通。不过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他徐凤年的境界已经是无源之水,除去西域一面,今日起可算三面树敌的北凉,更是如此。”
陈芝豹笑了笑:“反正你我这趟陵州之行,本就不求什么。我只是想最后看一眼还算太平的北凉,你是……老丈人捏着鼻子忍着火气看女婿,越看越碍眼的缘故?”
谢观应自嘲道:“我啊,就只有个儿子,哪来的女婿一说。”
陈芝豹笑意更浓,竟开起了玩笑:“难不成是刁难婆婆看待未过门儿媳妇的心态?”
谢观应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脸色郁郁道:“要是时势能够再给我半年时间,只要半年时间,到时候你……”
陈芝豹摇头道:“战场上别说什么半年,半个时辰甚至是半刻就可以决定胜负走向了。”
谢观应重新坐回凳子,有些好奇,问道:“你当真就没有想要跟徐凤年说的?”
陈芝豹淡然道:“想说的?有,就是不想说。”
谢观应倒是能理解这名白衣男子听上去似乎自相矛盾的话语。
谢观应手肘搁在桌子上,身体倾斜,多了几分闲适意态:“那家伙有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世事最难称心如意。比如他徐凤年要一如既往是个绣花枕头,如今北凉随你姓陈,他老老实实当个享福的傀儡藩王,那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如果徐凤年不但是做过天下第一的武夫,还能具备你陈芝豹的兵法韬略,是世间第一等的帅才,那我当时就会直奔清凉山而不是去蜀地了。”
陈芝豹跟北凉徐家,就像是打了一个死结。
随着徐凤年成就越高,越难解。
谢观应脸上浮现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你对当世子殿下和新凉王的徐凤年有什么看法?”
谢观应问完这句话后,就认为注定不会得到答案,但是陈芝豹竟然毫不犹豫说道:“以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许有嫉妒。等他当上北凉王,就没有什么太多感觉了。”
谢观应讶异道:“嫉妒?你一个赢了叶白夔的兵法大家,及冠之年本可以成为异姓王的人,会去嫉妒一个不得不藏拙自污致使声名狼藉的藩王世子?”
陈芝豹微笑道:“徐凤年有句话说对了,有些小事,谢先生你的确不懂。”
谢观应陷入沉思:“黄三甲自诩算无遗策,后来就跑去算人心打发时间,结果在京城算错了那个用木剑的年轻游侠。”
陈芝豹缓缓站起身:“我年少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过一场争吵。”
谢观应这次是真正好奇了,那男女的身份不难猜,能够让白衣兵圣如此多年念念不忘,自然只有北凉王徐骁和王妃吴素。但争吵的内容,是他如何都猜不到的。
陈芝豹嘴角有些笑意,也不加掩饰:“那个男人说咱们男儿就该披甲骑马杀敌,就算下了马背,也还是穿着漆黑铁甲显得英俊且威猛。女子则说穿素雅的白袍子才好看,有书卷气。后来到了北凉,除了起初赵惇导致的那场大战,还有点嚼头,后来我当北凉都护的时候,没怎么打大仗,都是断断续续的零碎小仗,更多时候都是在那个开门即见黄沙的住处看书。我爹死得早,但好歹有些印象,我娘死得更早,记忆很模糊。所以这辈子把那个男人当作义父,但是始终把那个女人当作自己的亲娘。”
然后陈芝豹敛去笑意:“义父在世一天,我就一天不会动徐凤年。但如果他自己死在离阳江湖或是北莽草原上,我也无所谓。这个初衷,义父相信,但是很多人不信,甚至连姚简和叶熙都不信,所以瞒着我找到北莽杀手薛宋官,花钱买他死。黄三甲有过‘龙蟒白衣一并斩’的谶语,既是给北凉徐家下套,也未尝不是给我陈芝豹套上的枷锁。所以那场铁门关截杀,她觉得我是去shā • rén的,我很多事能忍,但是对她,我不忍。当年我在西垒壁亲手杀了她爹娘,唯独放过了她……”
陈芝豹沉默片刻后,沉声道:“我爹坦然赴死,我只恨世道,但从不恨谁。义父我也认,而且是真心真意,所以我宁肯跟随义父前往西北边陲,而不去当什么南疆藩王。但是你要说,让我陈芝豹给一个印象中一直是个懵懂孩子的家伙鞍前马后,凭什么?就因为他跟我义父一样姓徐?有朝一日会世袭罔替?”
谢谢正巧跨过小院门槛,听到他这番言辞后,眼神熠熠生辉,为之沉醉痴迷。
这才是让她爱慕的男子。
世人眼中位极人臣的藩王爵位,仍是太小了,整个天下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