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里那个惹下滔天大祸的妹妹,眼神冰冷地望着这个言语时而肃穆时而轻佻的陌生男子。对她而言,如今世间男子皆是负心汉,皆可杀!
但是当她看到徐凤年一抬手,立马就缩头躲在姐姐怀中。
情郎的负心,是心疼。而这个王八蛋的那一巴掌,是肉疼。
都很疼啊。
徐凤年讥笑道:“就知道跟你这种娘儿们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只记打不记好。不过没良心也有没良心的好处,以后到了离阳江湖上,帮你姐姐多长几个心眼。初出茅庐的时候,把人往最坏处想,算不得什么好事,但终归不是坏事。”
她们姐妹俩也不知这个应该是姓徐的北凉男子做了什么,那个看上去不苟言笑但极有威严的中年汉子去而复还。
楼荒眉头紧皱。
徐凤年也不跟他客气:“你和于新郎、林鸦几个人,其实跟她们两个人一样,出城时才算真正走进江湖。你们要是一辈子都留在东海那座城里,也就一辈子难有大成就。”
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位江湖人说这句话,已经跻身宗师境界的楼荒都会嗤之以鼻,哪怕是武评上的其他高手也不例外,但是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口中说出来,即便万般不情愿,楼荒也不得不去深思几分。
楼荒没有摇头点头,看了眼那双可怜人,率先轻轻跃下屋顶,落在街道上也没有动静。晏雁松开妹妹,对萍水相逢但高深莫测的那位年轻公子哥,深深施了一个万福,红着眼睛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晏燕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姐姐,又瞥了瞥那个昨夜只看到一个背影的酒鬼,先于姐姐一跃而下,走到楼荒身边停下身形。
不知不觉,晦明交替,天快亮了。
晏雁终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道别的言辞,只在街道上转头远望那个依旧站在屋顶的修长身影。
晏燕愤愤然低声道:“长得那么平庸,有什么好看的!”
晏雁没有理会妹妹,回过头后,长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她觉得从今日今时起,无论她走出去千里万里,都走不出那个屋顶了。
她忍不住再一次回头,看到那个好像有些孤单的背影,朝他们三人遥遥摆了摆手。
楼荒板着脸缓缓前行。
脑中浮现出前不久山脚那个老和尚说漏嘴的一句谶语。
辽东猛虎,啸杀中原。西北天狼,独卧大岗。
但是老和尚当时对着他楼荒身前那罐凉透了也没人喝的鸡汤,似笑非笑似悲似喜,又说了一句:“凉了。”
楼荒实在是恼怒这老和尚黏黏糊糊的打机锋,忍不住就反问了一句:“装神弄鬼!凉了便凉了,不知道拿去热一热?!”
老和尚拍腿大笑:“天时地利皆是不如人和……这就对了!”
楼荒在出城后,几乎是跟晏雁、晏燕同时回望了一眼城头。
三人都不知道,城内有个老和尚正在托钵而奔,满钵香气。
他直奔那栋酒楼,一跃而上,冲到徐凤年身前,大声笑问道:“曹长卿不愿拿起,你徐凤年可愿拿起?”
徐凤年破天荒有些忐忑不安,笑问道:“拿得起?”
这个托钵乞游万里的鸡汤和尚笑得半点都不似得道高僧,反而有些贼眉鼠眼:“拿了再说呗!”
只是当徐凤年郑重其事接过那只佛钵后,老和尚便猛然盘腿坐下,面朝东方,背朝西面。
老僧双手合十,如得解脱,如得自在,如见如来。低头轻轻念道:“龙树师弟,法不在外物,法不依文字,我莲花落矣。”
小烂陀山上,无人推动,那座巨大转经筒自行旋转,筒壁天女灵动而摇,一遍遍传出六字真言,响彻西域,遍及北凉。
佛云,若在山顶转动经轮,所居方圆一带可得吉祥圆满。
若一地君主转动经轮,百姓皆能消业除障。
老僧闭上眼,安详圆寂,临终言:“善哉。”
刹那之间,天地间零零落落的气运蜂拥汇聚而起,如挂条条大虹,又如天开莲花,同时涌入那只手上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