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虽劣淡,但几斤下肚,那也是会醉人的。其中酒量稍差的一个汉子偏偏喝酒最猛,很快就醉醺醺了七八分。席地而坐的汉子用手拍打大腿,应该是一伙人中读过书识过字的,有几分难得的酸儒气。他旁若无人,荒腔走板地昂然高歌道:“典当名剑买劣酒,凉州陇上杀蛮子!草亭风铃说伶仃,死后当进英灵祠……”
在所有人等着下文的时候,那汉子摇头晃脑,嘟囔了一句“真醉了”,就后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最先跟徐凤年认识的那个汉子笑道:“这家伙读过几年私塾,总说自己怀才不遇,喝过酒就喜欢转些我们听不懂的酸文,平时不这样,其实是见着娘们儿大屁股就挪不开眼睛的那种人……”
不远处一堆人怒目相向道:“瞎吵吵个鬼啊?!死了爹娘还是死了媳妇?”
正跟徐凤年说话那汉子一言不合就起身拔刀相向,双方顿时剑拔弩张,一场械斗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有个身段婀娜头顶帷帽的陌生女子漫步走来,最终在徐凤年和沈长庚身后停下脚步,然后缓缓摘下帷帽,露出一张让人惊为天人的容颜。敌我双方十多个汉子,都忘了恶语相向,视线全部随着那女子的身形而转动。那个已经拔刀的汉子重重踢了一脚身边醉死过去的朋友,后者醉眼蒙眬,迷迷糊糊使劲看了眼女子,说了句“仙子下凡啊”就又醉倒。
坐在地上的沈长庚扭头仰视这个女子,当她坐在自己和徐凤年中间的时候,依旧以为自己是喝高了眼花了。
徐凤年笑问道:“怎么把紫衣换掉了?就你刚才那个出场阵仗,还怕被人认出来?”
拎了两只精致小酒壶的女子默不作声,丢给徐凤年一壶酒后,自顾自喝起来。
不知为何,当这个沉默寡言的奇怪女子坐下后,徐凤年附近所有人的酒都醒了,隔壁那些要大打出手的江湖草莽也没了脾气,全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如蛟龙入池,震慑满塘鱼虾。
徐凤年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玄妙细微嗓音,轻声道:“我送你听潮阁武库秘籍,你让中原江湖知道北凉战事,咱们就当又扯平了。”
她没有转头,只是喝着酒,嘴角有冷笑:“我徽山稀罕你的秘籍?”
徐凤年笑道:“那你说,你稀罕什么?”
她终于转头,眯眼看着他:“你与拓跋菩萨那一战,离阳江湖已经开始有所传言,我要你徐凤年今天在这里,败给我!如何?”
徐凤年啧啧道:“你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结果有那么多的儿子孙子,你也不害臊啊?”
她的手指骤然握紧酒壶。
丝丝缕缕紫气升腾,但是转瞬即逝。
徐凤年对此视而不见,笑道:“喝酒可以,打架就算了。”
他和她同时陷入沉默,望向远方。
一如两人当年在京城屋檐下,望向那个叫“梦想”的雪人。
一场久别之后的重逢,在两人各自喝光壶中酒后,就那么云淡风轻地不欢而散了。话痨沈长庚破天荒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个字,直到那名女子重新戴上遮掩容颜的帷帽,径直走入那座小镇,他才从恍恍惚惚的境地中猛然惊醒过来,小心翼翼拿手肘打了一下徐凤年,好奇问道:“熟人?”
徐凤年笑道:“算是吧,她啊,从来就不是一个讨喜的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