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吃几口饭的白煜放下筷子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关宋洞明的身份,我仅是无端猜测而已,但是我既然打定主意在北凉活过两年,就不得不用些不入流的手段。说实话,就算先生今日不来,我明天也会去找先生,恳请先生与我一起前往清凉山。所以东西姑娘这顿饭,白煜吃得问心有愧,若不是实在嘴馋,是连一筷子也下不去手的。”
白衣僧人自言自语道:“如果赵勾大头目真是元本溪,那么先被青眼相加又给抛弃的储相宋洞明,就真有可能是赵勾中人,但与此同时,假设两人都是赵勾人物,宋洞明也有可能就彻底死心塌地为北凉做事了。”
白煜点头道:“离阳皇帝杀半寸舌元本溪,不简单是卸磨杀驴那么简单,自然是忌惮元本溪手中握有的赵勾力量。先帝死后,元本溪对当今天子来说太过于难以预测了,比起北凉铁骑好似远在家门外的鼾声如雷,元本溪更是那卧榻之侧的呼吸声,即便很轻,却更让人难以安睡。杨太岁死了,柳蒿师死了,韩生宣死了,谢观应走了,太安城内还有谁能够制衡与先帝相处都能平起平坐的元大先生?话说回来,如果殷茂春或者某人才是元本溪最后选择台面上的储相,宋洞明只能沦为影相,哪怕宋洞明因为元本溪的死而心灰意懒,可我就怕万一……”
李东西听得脑袋都大了,干脆就下筷如飞,不去听这些麻烦事。妇人给南北小和尚盛了一碗白米饭,夹了些素菜堆在饭尖上,小和尚就在门口蹲着吃饭。
白衣僧人看着这个白莲先生,笑道:“百闻不如一见。”
白煜自嘲道:“应该是让先生失望了。”
李当心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满桌饭菜:“北凉这就有庙堂的气息了。瞧着色香味俱全,吃起来却未必,看来当皇帝的确是没啥滋味,难怪姓徐的那小子……”
李东西猛然一拍筷子:“爹,你跟人叨叨叨就,叨叨叨你的,可这些饭菜都是我做的!”
白衣僧人立马让媳妇去多拿一副碗筷,这还没吃就伸出大拇指:“好吃!”
夕阳西下,蓟州最北部横水城正要关闭城门,城楼开始着手准备挂起大红灯笼。正在此时,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骑卒疾驰而至,负责瞭望的城头士卒看清楚面孔后,扯开嗓子让落下大半的城门重新升起,那名背后插有两根箭矢的斥候一冲而入,竭力嘶吼道:“紧急敌情,北莽大军来袭!”
没过多久,横水城内就点燃狼烟,为相邻的银鹞城示警,狼烟滚滚,竟是五万北莽骑军的规格。很快,横水、银鹞两城以南的烽燧台就陆续点燃狼烟,不到半个时辰,整座蓟州北部都知晓了北莽五万敌骑南侵的惊人消息!
横水城新任守将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胖子,姓高名荧,此人自旧北汉起就是蓟南望族的显赫出身。大将军杨慎杏的蓟南步卒,相当大一部分兵源都来自蓟南高氏。高荧根本来不及披甲,就在亲卫扈从的簇拥下匆忙来到横水城头,脸色苍白。不是高荧不想跑,而是根据斥候传递来的军情,北莽先锋骑军已经近在咫尺,而且有大股马栏子绕城南下率先堵截去路。
高荧牙齿打战,真是悔青肠子了!本以为卫敬塘战死后,有李家雁堡七八千私人骑军作为嫡系战力的蓟州将军袁庭山,在这里接连打了几场胜仗,而且辽东边境那边大柱国顾剑棠也是捷报频传,高荧估摸着北莽蛮子既然如今打北凉都吃力,是不会分兵来蓟州打秋风的,所以才先后花了三十万两银子在袁将军和京城那边打通关节,靠着跟老将军杨慎杏的那点香火情,跟一个京城世家子抢来这个横水守将的肥差。如今城内名义上有五千守城步卒,可是在蓟州不吃空饷的将军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只不过如今有袁庭山盯着,吃相好了不少,大多只敢吃一两成空饷,至多三成。可高荧不是家族长房嫡子,花了他所在二房三十万两私房钱才当上这个官的,因此横水城真正的兵力,不足三千!而且清一色都是从蓟南抽调来的油子兵。可这能怪他高荧吗?蓟北边境盛产的弓手虽说更加弓马娴熟,可价钱也更贵啊。一个蓟北弓手,都能顶两个在几年前还号称“天下独步”的蓟南步卒了。蓟州的老底子都给杨慎杏一股脑儿带走,结果在广陵道吃了大败仗,如今战力次一等的精锐蓟南步卒也都给袁庭山死死把牢,高荧要在三年内捞回本钱,除了在横水城做做样子,还能有啥办法?
高荧转头望向银鹞城,那边的守将韦宽孝也跟自己差不多的德行,他的官帽子刚买到手还没焐热。两人年少时就是一起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当年还凑出个“蓟州四公子”来着。姓韦的比自己还不如,自己好歹还不敢拿城内库房器械动手脚,韦宽孝的银鹞城据说都快搬空了,都低价私售给了蓟北几支强势兵马。前两天请自己去银鹞城喝花酒,韦宽孝这猪油蒙心、掉钱眼里的王八蛋,竟然一掷千金,从州城请了两位当红花魁来陪酒。两人在一张大床两匹胭脂马身上驰骋“厮杀”的时候,韦宽孝还跟他提议这事,说来钱太快了,五十辆装满弓弩甲枪的马车一趟往返,就能有小十万两银子入账,而且保证畅通无阻。高荧当时纳闷,蓟州将军袁庭山对于边境事务一向管得挺严的,韦宽孝就笑骂他是猪脑子,用粗壮手指在那花魁白嫩的后背上写了两个主顾的姓氏——李、韩。
高荧瞬间就懂了,跟袁庭山同气连枝的雁堡李家,以及曾经被满门抄斩、如今东山再起的忠烈韩家!一个有总领两辽军政的大柱国作为最大靠山,一个是皇帝陛下大肆追封和破格提拔的蓟州副将韩芳!高荧和韦宽孝,治军带兵一窍不通,但是在家族耳濡目染,为官之道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袁庭山不管如何战功不断,但在边境上做到蓟州将军差不多就是顶点了,否则老丈人已经统辖整个两辽,若是女婿管着一个蓟州还不够,再来整个河州,这还得了?!所以这就需要蓟州韩家的那棵独苗来制衡了,皇帝封赏再多,给予兵权再多,到底根基尚浅,副将韩芳在五年内都是一位值得朝廷信赖倚重的边关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