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庭山手心抵在那柄天下第一符刀的刀柄上:“哦?给你这么一说,都快吓死爹了。”
年轻人淡然道:“她叫二玉,是我们褚都护的客人。”
年轻人不轻不重补充了一句:“她更是我们王爷的朋友,我虽然不知道她死在辽东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我敢肯定一件事,那就是王爷一定会亲自为此跟整个两辽讨个说法。”
袁庭山五指骤然握紧南华刀,就要拔刀shā • rén。
一个远在西北的徐凤年,哪怕他是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北凉王,哪怕他是世间四大宗师之一,仍然无法让袁庭山不敢杀一个小小的拂水房死士,以及一个只能靠说书挣钱的蝼蚁女子。
你徐凤年自顾不暇,还有那闲情逸致计较一个女子的生死?
但是就在这一刻,面对两拨客人都没有起身相迎的大柱国顾剑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栏杆附近,对楼下的袁庭山沉声道:“够了。”
袁庭山没有转身,那柄锋芒无匹的南华刀就要出鞘见血。顾剑棠面无表情地转身坐回位置,但是手上多了那柄当初赠送给袁庭山的名刀。袁庭山大踏步离开酒楼,就这么直接离开太平镇和辽东,返回蓟州。
妇人轻轻叹息。那个神仙一般的读书人谢观应亲kǒu • jiāo代的事情,多半是黄了。顾剑棠如此作态,其实就是婉拒了他们夫妇二人。因为南疆和西蜀两地,对待北凉或者准确说是对待徐凤年的态度,截然不同。
程白霜微微一笑,低头喝了口酒。酒不错,可惜不是咱们世子殿下天天念叨的那种绿蚁酒,否则就更好了。
千年以降,如果要评点出十幅战争史上最荡气回肠的画面,也许除去大奉王朝末年的数千架投石车攻城和离阳、大楚对峙的那场西垒壁战役,其余八幅,都应该是那些风驰电掣、巨幕铁流的骑兵千里奔袭或者对撞厮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作为当今世上拥有骑兵数量最多的北莽王朝,以及拥有边关铁骑战力冠绝天下的北凉,就在流州,分别以龙腰州四镇骑军和龙象军双方总计接近十万骑兵的夸张兵力,在青苍城外的广袤战场上,撞出了一朵猩红鲜花。
在徐龙象毫不拖泥带水的发号施令之下,在北凉各支拥有dú • lì番号的军伍中兵力最盛的龙象军,分成三个梯队后毅然决然投入战场。瓦筑、离谷、茂隆、君子馆,北莽四座战后重建的边境军镇骑军,列阵在陇关步军的左翼,正面迎战王灵宝所率第一支万人龙象军的迅猛冲锋。四镇骑军将领虽然不清楚主帅柳珪为何如此托大,完全割裂骑步两军使之各自为战不说,而且在四镇骑军和攻城步军之间都没有设置各种拒马阵。要知道,哪怕是那些不曾熟读兵书的平庸将领,也晓得要对付骑军冲阵,应当在步军方阵前按葫芦画瓢折腾出一些阻滞骑军战马的措施,以此减少伤亡。但是在北莽军神拓跋菩萨没有开口质疑的前提下,没有人胆敢违抗老帅的排兵布阵。
在祥符元年就吃过大苦头的四镇骑军,面对那支龙象骑军声势惊人的冲锋,不得不硬着头皮迎难而上。孤悬于旧北凉道关外的青苍城附近,有着便于大规模骑军驰骋的平坦地带,不存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尴尬情况。但是四镇骑军仍是做足了准备,以最擅长骑枪的君子馆骑兵作为前军,以铠甲最为精良的瓦筑骑军作为真正抗压的中军。原本有将领提议离谷、茂隆两镇骑军作为两翼策应,但是一想到柳珪的调兵遣将,很快就被多数人否决,一旦骑阵厚度不够,被龙象军一冲而散,那么毫无防备可言的陇关步军就真是任人宰割了。因此战力最弱的茂隆骑军成为后军,熟稔游掠程度仅次于羌族骑军的离谷骑军一分为二,放在三镇军马两侧。
哪怕不把按兵不动的柳家亲卫骑军计算在内,面对龙象军仍是明明人数占优、接近四万人马的四镇骑军,还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的确很憋屈。
当嘹亮中透着悲壮的巨大号角声响彻战场,当王灵宝领一万龙象军率先出阵缓缓前行,不急于展开冲锋的君子馆骑军,都发现自己kua • xia的坐骑出现一阵阵不安的躁动,久经战阵的熟马大抵都富有一些灵性,对于危机有一种超乎想象的敏锐直觉。
王灵宝麾下一万龙象军,清一色是用作正面破阵的枪骑,没有一名帮助撕扯阵形的弓骑。
这意味着王灵宝和那一万骑已经下定决心,要么一鼓作气破开北莽骑军和步军两座阵形,要么就死在不断被阻滞的敌军阵形之中。
丧失了速度的骑军,一旦深陷密集步军方阵之中,那就是泥菩萨过江。
这就像一锤子买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灵宝转头回望一眼,部下所有骑军,都放弃了无比娴熟的弓弩,只有手中一杆铁枪和腰间那柄凉刀。
他欲言又止,本想最后再次提醒一句,在冲入北莽陇关步军之前,就是死也不能放弃骑枪,但是最终这位威名赫赫的北凉边关悍将,还是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一万龙象军,一万匹最差也是乙等的北凉大马,缓缓前行。
王灵宝突然提起长枪,枪尖倾斜,指向天空。
整支骑军心有灵犀地齐齐举起长枪。
对面的君子馆骑军也开始出阵。
王灵宝轻轻呼出一口气,就让我战死在马背上吧。
这位龙象军副将,平放长枪,开始加速冲刺。
在冲锋途中,一万龙象骑军出现微妙变化,中部骑军加快战马奔跑速度,两翼微微落下,以尖锥阵突入。
而这一万骑身后的副将李陌藩,眯眼望去,伸手抚摸着坐骑的马鬃,他率领五千骑,同样持枪,蓄势待发,只是相比一往无前的王灵宝所部,多了轻弩和一张骑弓,马鞍侧挂有北凉边关骑军不太常见的胡禄一个,胡禄装载有四十支箭矢。胡禄一向是号称北凉弓骑第一的白弩羽林专用物,比起寻常骑军箭囊要多出十支。当年陈芝豹心腹嫡系韦甫诚和典雄畜同时叛出北凉进入西蜀后,白羽卫骑和介于轻骑与重骑之间的铁浮屠,都更换了主将。莲子营老卒出身的袁南亭手握全部白羽卫,而齐当国和北凉四牙之一的宁峨眉,分别担任六千精锐铁浮屠的主将副将。
李陌藩看着两支骑军的第一排骑兵已经错身而过,当然也有许多没能错身而过的,在巨大的长枪贯穿下,人仰马翻,当场死绝。
李陌藩神情冷峻,心中默念,老伙计,咱俩可是说好了的,你要是敢窝窝囊囊地死在陇关步军之前,老子哪怕不死,也不会帮你收尸。
那座战场之上,在战前被柳珪下令战败则撤销军镇的君子馆骑卒,也经历过临敌初期的忐忑不安后,在冲锋途中就被彻底激发出血性,非但没有一触即溃,反而在犬牙交错的骑军锋线中展现出超过往常水准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