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抹白虹在飞剑仙人出手阻拦徐凤年的出手后,仍是在数百丈高空给一道横空出世的方寸雷拦腰截断了,从此消散天地间。
不远处,之前已经展开冲锋的两支骑军在接二连三的冲击之下,只好停下战马,然后很不甘心地转身撤离战场:前方两拨神仙打架,任他们是当今战场上的大杀器,也不敢造次。
而在徐凤年身前,千百柄紫金飞剑如同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紧随其后的是那位脚踏一柄巨大飞剑御风而行的仙人,双指并拢在胸口,口吐真言。
徐凤年一脚向前跨出一步,一脚后踏,双膝微屈,左手执刀,刀尖微微上挑,直指御剑仙人,右手亦是双指并拢在刀侧,轻声道:“破阵。”
没有飞剑如洒雨的巍峨壮丽,没有气象威严的道教真言,徐凤年简简单单一个持刀抬手,简简单单两个字。
一条青色罡气如游龙,直接破开了从天间倾斜落地的密集剑阵,撞向那名高高在上的剑仙。
脸色剧变的仙人手指掐诀,胸口前方悬浮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笏。
笏一物在大奉王朝朝堂最为风靡,如今离阳王朝在一统春秋后就逐渐弃之不用。按大奉律例,天子用玉,藩王诸侯用象牙笏,士大夫用竹笏。由于大奉朝崇尚黄老,故而特赐道门获封真人称号的道士准持玉笏。只是终大奉一朝,也不过为屈指可数的道士敕封真人,据史可查的大奉真人总计八人。不同于离阳,当时大奉历代皇帝都推崇武当而贬抑龙虎,所以七位真人都出自武当山,仅有一位龙虎山道士赵正真获封洞虚真人,而这位在大奉末年大名鼎鼎的龙虎山神仙又有种种御剑凌空的传说。
想来这次重返人间的御剑仙人,就是那位传言在大奉末年一脚踩剑一脚踏笏飞升的洞虚真人赵正真了。
玉笏浮现后,来也匆匆,去更匆匆。
青色罡气与洁白玉笏轰然撞击在一起,引发出宛如天地为之震撼的异象。
别说李家甲士和街上骑军都忍不住满脸痛苦地捂住耳朵,就连许多仙人衣袂都开始向后飘荡。
硬碰硬地一撞之下。
玉碎!
青色罡气裹挟风雷撞碎玉笏,透过仙人身躯,刺入高空。
风雷之声,余音不绝,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仙人赵正真的下场和之前的金甲仙人如出一辙。
长生真人不长生。
那些剑雨没了主人加持,顿时杳无踪影,一时间天地清明。
两位仙人,简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徐凤年弹指间,仙人灰飞烟灭。
剩下的仙人面面相觑,并无惧色,只有怒意。
不下三十位仙人,联袂飘出。
徐凤年轻声笑道:“人多了不起啊?面对围殴,我熟门熟路得很。三次游历江湖,不是白走的。”
徐凤年做出了一个让仙人都匪夷所思的举动,放刀回鞘。然后双臂张开,骤然抬起。
起!
祥符二年。
太安城下了一场剑雨。
祥符二年还未入冬。
太安城就又下了一场剑雨。
那一次,从天而降。有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十数万飞剑落雨不伤人。早先落地看似消散后,已经悄然汇聚钦天监附近。
这一次,由地向天。
原来是要杀,就杀仙人。
三十多位前掠仙人,一个瞬间,就如同跨入雷池,全部消失于大雨之中。
而年轻藩王还有自言自语的那份闲情逸致:“技术活儿,没法赏啊。”
炼气士晋心安和大真人吴灵素并没有离开那栋小楼。吴灵素虽然靠着偏门手腕捞到一个活神仙身份,但是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本事,从来都清楚,并没有因为在太安城厮混得顺风顺水就忘乎所以。这倒不是吴灵素定力真的有多好,实在是家里有那头母老虎盯着,每次不等他志得意满就会被冷水浇头,想不清醒都难。要知道皇宫里大门上每次迎新辞旧的贴朱符箓,都出自那个娘们儿的手笔,他吴灵素不过是装模作样地掏出袖子贴上而已。此时吴灵素一想到她前不久提出的那个要求,身体就忍不住打摆子,汗流浃背。难道真要做两姓家奴?准确说来,也不算两姓家奴,其实姓氏相同。但是天子人家的同姓之争,兄弟阋墙,其血腥程度,可要比庙堂上的党争倾轧还要恐怖啊。若是能够保证吴家香火富贵绵延,确保独子吴士祯能够世袭罔替羽衣卿相的头衔,也就罢了,可是按照她的说法去做,到手的富贵不小,风险也更大。
吴灵素战战兢兢。如果是今天之前,他还觉得离阳赵室能在他脑袋上贴上一张保命符,天高皇帝远,何况一个远在西北的藩王,但是当那个年轻人杀到太安城甚至直入钦天监后,吴大真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晋心安没有深究吴真人的失态,只当作是假神仙遇上了真神仙,担心吴家在离阳朝廷的地位不保而已。何况晋心安自顾不暇,懒得分神去重视一个两代皇帝的牵线傀儡。晋心安抬头望着墙壁上那些挂像,图仍安好,但是许多图中人物已经凭空消失,这对一心想要跻身陆地神仙、继而赶在天门关闭之前证道飞升的炼气士宗师而言,是一种莫大打击。自古以来,修道之人都认准一个死理:飞升之人得长生!但是如果连仙人都有可能身死道消,那么自己帮着谢观应为虎作伥,即便飞升,当真逃得过天理循环?
朝中有人好做官,欲做仙人,何尝不是如此?龙虎山天师府为何自大奉后,几乎代代有人飞升,而同为祖庭的武当山却香火凋零?如果当初吕祖没有过天门而不入,有了吕洞玄那份“祖荫”,是不是就截然不同?以黄满山、王重楼的高深修为,飞升岂不是唾手可得,何至于整整四百年福地无仙人?
相比吴灵素的惶恐和晋心安的失神,两位常年在此负责敬香添香的年迈道士,则是面容枯槁。其中一人背靠廊柱,眼神涣散;其中一人虔诚跪在蒲团上,默默口诵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