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军并未停马,继续前行,但是几乎一瞬间,所有轻骑就抬起了轻弩。
一根根弩箭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顿时让所有江湖人感到遍体生寒。
那些冲在最前头的江湖草莽顿时吓得停下脚步,纹丝不动,大气都不敢喘。除去最先凭借不俗轻功跃过轻骑人墙的右侧五人,其余都被阻挡在这支骑军左侧,泾渭分明。
一名青衫提剑的中年男子显然江湖经验要更为丰富,不但示意身旁身后不要轻举妄动,而且还第一时间扭转手臂到身后,摆出向骑军示好的背负剑式,望向最像将领模样的袁猛,朗声道:“这位将军,在下乃南诏太白剑宗章融谦,正与江湖同道追捕十二名横行无忌的歹人,若是冲撞了将军车驾,还望恕罪!”
当着北凉王的面被人尊称一声“将军”的凤字营都尉,顿时就臊红那张大黑脸,这马屁算是彻底拍到马蹄子上了,袁猛怒斥道:“去你娘的将军!老子只是个从六品的都尉!嘴上抹油,一看你这姓章的就不是啥好鸟!”
自称太白剑宗章融谦的中年儒雅剑客有些难堪,混江湖说到底就是混一张脸皮,六十几个江湖中人都竖起耳朵听着,结果被那个不识抬举的骑军都尉骂成不是好鸟,作为南诏白道武林上能坐前十把交椅的江湖大佬,修身养气的功力再深,此时也没那热脸贴冷屁股的定力了,只是面对接近千人的大队骑军,而且一看就是那种精锐彪悍的北凉边军,章融谦作为过江龙,也没胆子跟地头蛇较劲,尤其是在北凉地盘上跟北凉边军掰手腕,章融谦就算武功再高,有三头六臂也不够人家砍瓜切菜的。所以章融谦就只是冷着脸,没有还嘴回骂。
一位先前被章融谦咬住身形没能跃过轻骑人墙的锦衣老者,虽然身负重伤,腰部更是被刺出个血流不止的窟窿,仍是满身凶悍气焰,此时背对那支凉骑面朝五十多名江湖仇家,阴恻恻道:“章融谦!你这道貌岸然、欺世盗名的南诏头号伪君子,好意思说我们是歹人?!咱们少主不过是揭穿了你早年杀兄弟夺秘籍以此上位的老底,真有本事,就来shā • rén灭口嘛!”
一名衣裳胜雪、怀抱一把鲜红琵琶的曼妙女子柔声道:“歪门邪道,任你巧舌如簧,人人得而诛之。”
那个低手捂住腰部伤口的老人嗤笑道:“哟,淮南道缥缈山大横峰的柳仙子发话了,哈哈,也就是岁月不饶人,否则你柳烘霞这样的狗屁仙子,老夫年轻时,没在大床上压过五十个,那也有三十个!至于你师父飞蝉仙子,那个靠着驻颜有术就喜欢在各地抛头露面混脸熟的老婆娘,当年老夫那可是瞧都瞧不上眼的!不就是靠着与好些个老头儿有露水姻缘,才在徽山大雪坪十八人里占了个最靠后的位置吗,她还真当自己是多牛气的人物了?轩辕青锋杀了我们宗主,咱们恨归恨,但说到底还是服气的,她那是靠真本事,能一人杀掉包括宗主在内的六大高手!但你们这帮狗男女算什么?”
袁猛哈哈大笑,突然不想急着让凤字营赶人了。
怀抱琵琶的白衣仙子眯眼沉声道:“覆海魔君,你找死!”
五指间渗出鲜血的老人耸动了一下腰,坏笑道:“那么你,是找这个?”
章融谦看似一直盯着这个魔道魁首的动静,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骑军的动向。这位太白剑宗的外宗山主突然看到那辆马车停下,那个年轻马夫望向他们,但是奇怪的是那边既无人走出车厢,也没有人掀起窗帘,就好像只是这个不懂规矩的马夫想要看好戏,然后自作主张地停下马车,顺带着整支骑军不用任何发号施令,就骤然静止不动了。
随着骑军的停马不前,一种足以令人窒息的肃杀氛围顿时涌现。
寂静无声。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骂战或是厮杀,那个年轻马夫貌似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很快就重新驾驶马车前行。袁猛撇撇嘴,抬起手臂握了握拳头,开始跟随马车前行。八百轻骑同时收起轻弩,无声无息。
两拨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支骑军渐行渐远,不知为何一时间都忘了打生打死。
徐北枳弯腰走出车厢后,坐靠着马车外壁,笑问道:“好不容易撞到怀里给你装高手的机会,不露几手?”
徐凤年微笑道:“当我是大街上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啊?再说人家也不给银子。”
徐北枳继续挖苦道:“看来这次在太安城受伤真挺严重的,否则就你这脾性,尤其是当着那几位仙子女侠的面,早就掺和一腿了。”
徐凤年摇头道:“这你还真误会我了,走江湖最忌讳孙子充大爷,最讲究大爷装孙子。我可是个老江湖,不妨告诉你,刚才那两拨拼命的江湖好汉,大侠和魔头,为啥拼命?那个什么魔教的少主曾经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告诉你,十有bā • jiǔ是本shā • rén越货侥幸得手的听潮阁秘籍,什么太白剑宗什么淮南道缥缈山,嘴上说是除魔卫道,其实都是奔着秘籍去的。至于事后如何分赃,都不用摊开来说,姓章的南诏高手肯定能做得滴水不漏、皆大欢喜。比如上册归我下册给你,回头看完了,两个帮派相互借阅,这么一来二去,平时隔着万水千山的两大宗门,也就成了遥相呼应的江湖铁杆盟友了。你在南诏说那飞蝉仙子是众望所归的江湖名宿,我在缥缈山说你太白剑宗其实根本不输东越剑池,大伙儿都有面子。说不定几个长辈坐下来一撮合,再让各自宗派里的两个年轻俊彦结为神仙眷侣,又是一桩天大的美谈,能让他们吹牛吹上好几年的。”
徐北枳伸出大拇指,啧啧道:“王爷可以啊,门儿清啊。”
徐凤年沉默片刻,笑道:“他们的江湖,就是这样的。谈不上好坏,可惜就是太像江湖了。”
徐北枳感慨道:“按照你的说法,人生在世,何处不江湖。”
背对橘子的徐凤年点头道:“大概是的吧。”
临近新城的时候,成群结队的江湖人就越来越多了。跟章融谦的来历有些相似,都是最早跟着轩辕青锋去西域杀魔头的,结果那袭紫衣自己杀完了人让别人无人可杀后,又怂恿江湖正道人士热血上头地跑去北凉边关从军,然后她自己就消失无踪了。大多上了年纪的江湖豪杰都没有真的来关外,多是跟地位相仿的同道中人在凉州或是陵州境内,一边游历山河一边切磋武艺,要不然就是跟天下十大帮派之一的鱼龙帮联络联络感情。行走江湖,都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路数,混没混出个熟脸,那是天壤之别,就连徐凤年早年浪迹江湖底层,也看过几次街头斗殴,就因为各自喊来的帮手相互认识,结果架没打成,酒倒是喝上了,刀子不动筷子动,这中间都是大学问啊。
离阳各地官府颁发的路引,不足以让这些江湖人去往虎头城、怀阳关那样的军镇险隘,大多都在新城附近止步,只有极少数能让鱼龙帮高层骨干带路的人物,才能稍微靠近关外边境,但是从军入伍杀北莽蛮子之类的就别想了,就当是去塞外大漠饱览风光一趟,运气好,能够看到十数骑数十骑的白马游弩手呼啸而过,运气更好的话,也能远远看几眼那些南北调动的大规模骑军,尘土飞扬,气势雄壮。相比先前那眼拙的两拨人,这些厮混在新城周边地带的年轻豪侠,耳濡目染之下,知道更多的北凉“内幕”,再者那八百轻骑能让驻扎在这边的两千精骑专门开道带路,轻骑里头能没有大人物?用屁股猜都猜得出来嘛!加上这支轻骑的一水儿白甲白马,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那就都能想到到底是何方神圣,大驾光临这座北凉无比重视的新城了。
当白马义从策马而过的时候,路旁突然有一名光头年轻人撒腿跑向这支骑军,大声嚷着:“北凉王,我辽东刘按!要向你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