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煜沉声道:“北凉地狭,是老皇历,如今坐拥连同第四州流州在内的广袤西域,再增添一个凉州关外以拒北城作为支点的第五州,那就足够成就一番大事了。”
徐凤年心头一颤,平静道:“北凉一道占据五州之地,朝廷那边不会答应的。”
白煜笑眯眯道:“事已至此,需要朝廷点头答应吗?我无意间看到一些匆忙更改的边军部署,原本注定在第二场凉莽战事中作壁上观的幽州,竟然重新凸显其重要性,为何?敢问两淮蔡楠韩林、北莽王遂、两辽顾剑棠,这次王爷领军出境跟这三拨人,见过了几人,谈妥了几人,又不知王爷在北莽南北两朝那边谈妥了几人?”
一连串的问题,让徐凤年脸色微动。
白煜也没奢望得到答案,好似自言自语道:“某人当了皇帝,我白煜在哪里当官不是当官,都挺好的。”
徐凤年答非所问:“咱们北凉的读书人要官,要得如此理直气壮。我很高兴。”
白煜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那张依旧模糊不清的脸庞,微笑道:“如果王爷让天下所有读书人可以不去卑躬屈膝,我也很高兴。”
徐凤年感慨道:“怕就怕天下人不高兴。”
白煜冷笑道:“一家一姓不高兴而已。”
徐凤年愕然。
白煜说道:“也许王爷会奇怪为何我白煜要改变初衷,其实很简单,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件事:某人当皇帝,也许在位不过三四十年,最多五六十年,但也许足以使天下承平两百年,风调雨顺两百年,很可观了。”
徐凤年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白衣读书人,就像当年徐骁看见赵长陵。
先后两人,皆要扶龙。
当徐凤年率领白马义从赶赴凉州关外的拒北城时,也有一些人悄然而动。徐偃兵单枪匹马去了北凉西蜀接壤的腊子口关隘,拂水房大档头糜奉节和樊小柴护送徐北枳秘密出幽州入河州,一人即一宗的呼延大观也离开妻儿,不知所终。
徐凤年身边多了一位“籍籍无名”的年轻随从,策马披甲却不佩凉刀不背凉弩,不苟言笑,心事重重。徐凤年一路北行,没有刻意笼络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不是不想,而是毫无意义。徐凤年无论是跟他说家国大义还是gāo • guān厚禄,都显得荒唐滑稽,因为他叫谢西陲,是曹长卿的得意弟子,是在广陵道战事中脱颖而出的大楚双璧之一。五百西楚读书种子如今大多安置在了陵州各大书院,远离是非之地,唯独谢西陲提出要去北凉关外看一看。徐凤年当然不会拒绝,他现在有些理解离阳先帝赵惇之于陈芝豹的心态了。有些人物,哪怕不能为己用,但是只要留在身边,就像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站到了眼前,同样赏心悦目。而且平心而论,相较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的寇江淮,温良恭俭的谢西陲显然要更让徐凤年舒心放心。与寇江淮相处,如痛饮大碗烈酒,痛快是痛快,可要担心是否酩酊大醉;与谢西陲相处,则如小盏品清茶,不伤胃也不头疼。
一路上徐凤年只会在收到拂水房谍报的时候才会跟谢西陲打招呼。谍报多是离阳朝廷地方高层独有的邸报,谢西陲看完之后,一份份悉数保留下来,每一张纸笺的到手,往往意味着西楚一条战线的失利,或是一座数座城池的沦陷,谢西陲只是越来越沉默寡言,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神情变化。一位位熟悉的西楚武将被斩首成为离阳领军大将的军功,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选择投诚归顺离阳,西楚掌控的疆土越来越小。吴重轩、卢升象、宋笠,以至于许拱和袁庭山等人都越来越多次数地出现在邸报之上,西楚大势已去,无疑是板上钉钉的结局。最后一封邸报是告知天下,离阳天子将要在初夏时分御驾亲征西垒壁,同时下诏,只要西楚各路叛军放弃抵抗,那么朝廷大军在战场上就不杀一人,广陵道百姓依旧全部视为离阳子民。
临近拒北城,徐凤年从那头海东青爪下收到一封简明扼要的谍报,这一次没有跟谢西陲传告军情,但是后者策马而来,脸色黯然,欲言又止。
徐凤年没有披挂甲胄,身穿一袭素雅的文士青衫,只佩了一把凉刀和一枚龙纹玉佩。他放缓马速,转头对谢西陲说道:“曹长卿死后把一身气数散入广陵道,你不是炼气士更不是天象境界的武夫,也许不清楚这里头的深意。简单说来,就是从曹长卿身死那一刻起,先前大楚姜氏气数不曾彻底熄灭的广陵道,才开始真正隶属于离阳版图。如果说离阳应对不当,在战场上大开杀戒,或是接下来依旧在赋税一事上刁难广陵,那么极有可能激起广陵道的反弹。燕剌王赵炳虽然立即造反的可能性不大,但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入主广陵。所以曹长卿的死,是给广陵百姓留了一条退路,无论归属,得手之人都要善待之。”
谢西陲喃喃道:“求仁得仁,求义得义……”
“得义”二字谐音“得意”。说到此处,谢西陲低下头,嘴唇颤抖。
徐凤年只能略显蹩脚地安慰道:“谢将军,我不敢奢望你进入北凉边军,毕竟名义上我们跟北莽作战,还是在为离阳赵家镇守国门。但是不管以后凉莽战事的胜负走向,我都会保证你们西楚五百人安然无事,天下再不太平,我徐凤年想要让你们五百人太平,还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