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太阿平静问道:“知道身份吗?”
徐凤年摇头道:“不清楚。”
腰佩双剑的桃花剑神不再言语,闭目养神。
徐凤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不用出手。”
邓太阿依然沉默。
武当山山脚,有一老一少穿过牌坊,缓缓登山。
少年叫苟有方,曾是东海武帝城最市井底层的人物。
直到少年某天遇到了一名端碗入城的奇怪中年人,还有一位紧随其后相貌平平的中年人。
少年至今仍然不知前者是谢观应,后者名叫邓太阿。
然后少年在离开武帝城后,四处游历,又遇上了身边这位伛偻老人,结伴西行,来到北凉。
少年只知道他姓张,就喊老人张爷爷。
老人是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像是个严厉的学塾老先生。好在少年虽然不曾学文识字,但天生性情淳朴知礼,一老一小相处得还算可以。
少年在拾级而上之时,念念有词:“子曰: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类似言辞语句,都是一路上老人想要说话时教给少年的,少年也只管死记硬背,意思不明白就不明白,先放着。
当少年照本宣科地念出那句“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后,老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老之将至,人之将死。
自大秦覆灭,八百年以来,世上一代代读书人,都要诵读那些在圣贤书里密密麻麻的“子曰”二字。
如今离阳大兴科举,士子更多,自然“子曰”更甚。
这个“子曰”,即那位儒家张圣人说的话。
此时,老人唏嘘感慨道:“原来,我说了那么多话啊。”
少年问道:“张爷爷,你说什么?”
老人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有方,你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以后喊我先生就好了。”
少年一脸茫然。
老人牵起少年的手,继续登山,淡然道:“你有很多位师兄,最小的那位,叫黄龙士。”
少年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张爷爷,好奇问道:“是跟春秋大魔头黄三甲同名的黄龙士吗?”
老人一笑置之。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徐凤年此时就很不高兴,甚至有些压抑不住的怒意。
不同于在幽州小镇上与那名宦官的相逢,那场意气之争,徐凤年从头到尾都谈不上如何生气,甚至将其视为心目中的君子。
但是这位拾级而上的陌生来客,却在山脚现身后,就给徐凤年带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到了徐凤年这个境界,自有几分未卜先知,所以徐凤年可以断定,登山之人,绝不是邓太阿这般雪中送炭的角色,凶险程度,极有可能不亚于当初祁嘉节那柄起始于东越剑池的万里一剑,甚至能够媲美当时王仙芝的单身赴凉。但是王仙芝和祁嘉节的露面,徐凤年事先都有心理准备,二人初衷一人为自身武道,一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凤年相对也能理解。
可此时在视野中越发清晰的老人,就像一场让他躲无可躲的飞来横祸,让原本打算明早就要前往关外拒北城的徐凤年,如何不愤怒?
这就像一个人在自家院门口晒太阳,分明谁也没碍着,一个路人莫名其妙就劈头盖脸丢了一簸箕屎尿过来。
清晰感知到徐凤年紊乱心境的桃花剑神皱眉道:“你这是准备不战而降?”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火气大了也好,直接往死里打!”
邓太阿轻轻按住腰间那柄太阿剑,瞬间剑气满袖,他加重语气道:“那人不容小觑,就算曹长卿转入霸道之后,也不过如此!你若是还想以这种心境应敌,就一边凉快去!”
徐凤年脸色铁青,闭上眼睛,手心抵住凉刀的刀柄,起伏不定的心境终于趋于平稳。
相距百余石阶,双方就要碰头。
伛偻儒士停下脚步,揉了揉少年苟有方的脑袋,微笑问道:“那一位大叔,可是赠送你白木剑匣的恩人?”
少年瞪大眼睛望去,果不其然,台阶顶部站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叔,只是当初在武帝城吃馄饨的大叔邋里邋遢,也没有佩剑,远不如此时有……高人风范。
从身体到气质都透出一股腐朽气息的年迈儒士,拍了拍少年脑袋,轻声道:“去打声招呼。”
背负竹箱的少年闻言一笑,脚步轻快地迈上台阶。
邓太阿在台阶最高处,少年苟有方向他跑去,年迈儒士驻足原地。
就在此时,老儒士接连三声大喝:“邓太阿!太阿剑!吴家剑冢!”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