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州边军返回驻地后,各处营帐都气氛凝重。
两封八百里加急兵文,从怀阳关都护府和拒北城将军藩邸一前一后到达流州青苍城。
寇江淮拿着两封各自加盖有“北凉都护”“北凉王”的兵文,来到三千骑流州骑军驻地。校武场上,寇江淮大步走上高台,朗声道:“流州骑军都尉乞伏龙冠,出列!”
年轻武将出列站定,脸色平静。
就像是战场之上,视死如归。
寇江淮面无表情地摊开一封兵文,缓缓念道:“流州校尉乞伏龙冠,贪功冒进,致使流州五千骑战死,斩立决!北凉都护,褚禄山!”
三千流州骑卒人人面露不忍,满脸悲愤。
寇江淮纹丝不动,眼神冰冷,俯瞰整座校武场。
被宣判为斩立决的年轻武将却如释重负,红着眼睛,低头抱拳道:“乞伏龙冠,领命!”
寇江淮嘴角扯了扯,突然笑问道:“北凉都护,在咱们北凉,官够大了吧?比骑军统帅和步军统帅还要大,两位北凉道副节度使更是远远不如,对不对?”
校武场上所有流民出身的骑卒都一头雾水,尤其是乞伏龙冠。
寇江淮向前踏出一步,开始念第二封来自拒北城的兵文:“我徐家骑军自成立初期,哪怕营不足甲,不足刀,不足马,依旧是铁骑!凉州骑军老营有六,幽州去年有骑军新营。”
读到这里,寇江淮略作停顿:“如今流州亦有铁骑成营!准许沙场竖营旗而战!”
寇江淮攥紧那封兵文,再次向前踏出一步,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沉声道:“流州骑军新立一营,直撞营!乞伏龙冠,由流州骑军都尉贬为直撞营伍长!以伍长身份,统领此营!北凉王,徐凤年!”
寇江淮望向那名年轻武将,怒喝道:“乞伏龙冠!领命!”
乞伏龙冠挺直腰杆,微微颤声,竭力喊道:“乞伏龙冠!敢不领命?!”
北凉军律,北凉铁骑,只要披甲在身,就算遇到大将军,从来不用跪!
寇江淮收起两封兵文,没来由想起了那场战事中年轻武将的那句无心之语。
这位流州将军一字一顿咬牙道:“流州铁骑!愿死者,随我死!”
六珠菩萨在与谢西陲分兵离别之际,曾经问过这位流州副将一个诛心问题:“你就不怕你我二人守住了临瑶、凤翔两镇,却因为两万僧兵没有及时驰援流州战场,导致青苍城失守?”
当时谢西陲的回答很有意思:有寇江淮在,便不可能。
北凉边军历来有排外的习惯,步军副帅顾大祖早已在春秋战事中赢得极高名声,可是在凉州关外,始终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背后明摆着有年轻藩王撑腰,也没能改变那种尴尬境况。锦鹧鸪周康就曾在重冢军镇内与他当场撕破脸皮。例如,同为步军副帅,陈云垂若是与凉州左右骑军有事相商,或是需要借调人手,也许根本不用亲至,一封信即可,甚至是天怒人怨地挖骑军墙脚,从袁左宗到何仲忽和周康,恐怕谁都会忍着,最多在见面议事的时候笑骂几句。可是轮到顾大祖,哪怕这位是能够在兵家历史上稳居一席之地的春秋老将,更是被誉为天下形势论鼻祖的兵法宗师,在北凉边军中也绝对不会有此待遇。
不仅仅是顾大祖,其实年轻一辈的郁鸾刀起先也是境遇不顺,所以只能从流州前往幽州担任骑军将领,而不是直接在凉州边骑攀升。要知道在幽骑打下葫芦口外那一连串战役之前,幽州骑军一向被眼高于顶的凉州边骑嘲讽为绣花骑军,私底下笑话为老帅燕文鸾的闺女,绣绣花还行,打仗绝对不行。
再到与龙象军做邻居的流州将军寇江淮,第一场凉莽大战过后,龙象军要补充兵源,何仲忽也好,周康也罢,哪怕是从无边关履历的年轻骑军曹嵬,要兵要将,凉州边骑上下虽有怨言,可最后都顺着年轻藩王的意思照办了,唯独官衔为一州将军的寇江淮,虽说整座北凉官场心知肚明,此人是在广陵道战功煊赫的一位不世出兵法天才,到头来,麾下嫡系兵马,十之bā • jiǔ只能流民青壮出身,而且据说在寇江淮好不容易凑出一支万人骑军后,无论是两陇的纤离牧场还是天井牧场,都不太乐意交付给他们优等战马,只是迫于年轻藩王来自清凉山那份措辞严厉的军令,这才没有以次充好敷衍应付。
寇江淮是如此,其实同为大楚双璧之一的谢西陲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临时升任从三品官职的流州副将之前,协同曹嵬部精骑赶赴密云山口,他当时手下骑军便来历驳杂,大多是西域马贼出身的凤翔、临瑶两镇骑军,加上柴冬笛和刘文豹招徕的两三千骑军,这种杂乱兵马,恐怕连被凉州边骑看不起的幽州骑军都要瞧不上眼。
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能否改变,与新凉王个人威望的高低有一定关系,但关系绝对没有大到朝夕之间就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