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陵哈哈大笑:“这兴许便是黄龙士那位怪人眼中最早的天下大势,只可惜惊才绝艳的黄三甲自寻死路,临时起意,竟然改变了既定格局,导致徐凤年的崛起势不可当,迫使以退求进的陈芝豹至今仍是无法顺利接手三十万铁骑,一切都乱套了。如果说赵凝神当时请下龙虎山初代祖师爷,在春神湖与徐凤年一战,不过是幕后布局者的一种巧妙试探,试探天上……某尊大佬的底线,那么之后离阳赵室破格请下那些供奉香火无数的龙虎山祖师,天上仙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坏了自己订立的规矩。至于最近那些近乎明目张胆为北莽助长声势的谋划,就更是属于撕破脸皮了。”
赵长陵指了指天上,然后指了指脚下,笑意略带讥讽:“其实哪里都一样,何处无党争,总要折腾出一些事情来才罢休。一方唱罢,一方登场,你来我往。其实很多出自人间的古话老话,早就把天上天下的道理都给说透了、讲完了。实不相瞒,选中你澹台平静的那尊大人物,正是当年用了仙人手段,才让天道为我网开一面。这倒不是他犒赏功臣之举,而是有些事情的首尾,得弄干净了,否则留下把柄,不好收场。何况他也需要我帮忙盯着陈芝豹,要不然你以为陈芝豹在封王就藩西蜀道之后,如何能够那么迅速便跻身伪儒圣境界?世间水到渠成一事,不是没有,可需要日积月累,才能让长流细水,慢慢冲出一条水渠来。陈芝豹的半步儒圣,属于拔苗助长,是强加于他的气运。没办法,黄龙士作祟,先手胡搅蛮缠,无礼无理至极,然后交由徐凤年接手中盘帮着继续下棋,原本凭借陈芝豹的心性和底蕴,未来能够自然而然成为儒家圣人。”
澹台平静终于开口问道:“曹长卿死后,三分气数,最大一份散入广陵道,最小一份被我截取,第三份是一桩交易,是第一份气数能够成功融入旧西楚版图的前提,这最后一道气数,本该去往西蜀,可陈芝豹为何不愿接纳?”
赵长陵颇为自得:“在莫名其妙地跻身半吊子的儒圣后,我这位得意弟子,岂能没有察觉?之后他与野心勃勃的谢飞鱼合作,两人貌合神离,陈芝豹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何况以他的自负,又岂会愿意接受唾手可得的恩惠?!我赵长陵挑中的弟子,陈芝豹他本就属于五百年不世出的大才!”
澹台平静冷笑道:“大奉王朝的开国皇帝,以谪仙人之身投胎转世,确实当得起五百年不世出一说。”
赵长陵笑问道:“澹台平静,你想不想知道你又是哪一位谪仙人?老夫可以为你解惑,说一说你的前世今生。”
秉性一向接近天道无情的炼气士大宗师,好似被触及逆鳞,破天荒勃然大怒,厉色道:“放肆!”
赵长陵笑了笑,悠悠然道:“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古人诚不欺我啊。”
心生杀机的澹台平静眯起眼眸,那袭雪白袍子虽然大体上平静,可细看之下,涟漪阵阵,如细细泉水流淌过青石。
两人脚下的河流之中,突然有一尾体态纤细的不知名野鱼,猛地跃出水面,然后重重坠回水中。
赵长陵会心一笑。
澹台平静也随之一笑:“机关算尽,坏我心境,你是希望以此告知拒北城内的徐凤年,你我二人身处何地?”
赵长陵摆手道:“从我北行之始,你就开始遮蔽天机,我只有些许感应而已,徐凤年却无法知晓。这座渡桥的方寸世界,不过是你的障眼法而已,我赵长陵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坏了你南海观音宗传承数百年的古井无波。以桥下游鱼跃水作为试探,试图破去我最后的凭仗,即丢掉仙人体魄后留下的仙人心境,澹台宗主,你我皆是聪明人,此举无疑落了下乘。”
澹台平静眼神怜悯地望向这位春秋谋士——在世之时稳稳压住李义山一头的徐家首席谋士——微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赵长陵,你知道在我看来,你比李义山差在哪里吗?”
赵长陵没有理睬女子炼气士宗师的问话,皱了皱眉头,转头望向拒北城,眼神复杂,有疑惑,有惊讶,最终剩下恍然和失落。
澹台平静向前行去,向南而行,与赵长陵擦肩而过,轻声道:“毒士李义山,实则最有情,不管境遇好坏,地位高低,命途福祸,在李义山内心深处,始终愿意对这个世道,怀有善意,对人心,选择信任。你不一样,赵长陵,所以你选择继承你衣钵的人,只会是陈芝豹,李义山却会选择徐凤年。”
赵长陵站在原地,与缓缓前行的澹台平静背对背:“我输了,你澹台平静也一样。”
澹台平静脚步不停,走下渡桥,一路向南,没有回头。
她耳中隐约有无比威严的声音响起:“凡夫俗子,愚不可及!”
她耳中顿时有鲜血涌出。
可她嘴角却带着一抹温柔笑意,呢喃道:“我愿意。”
她所过之处,这位身材高大的女子炼气士宗师,身上不断有金光飘散,那双诡谲的雪白眼眸趋于正常。
赵长陵站在原地,轻轻叹息。
一抹虹光坠在渡桥之上,正是从拒北城火速赶来的年轻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