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享誉草原的神射手在拨马返回之时,赢得北莽大营前方呼啸震天的欢呼声。
原来落在骑军身后的一架架投石车,不断沿着大营缝隙路径向南方推进,总计九百架之多,加上宝瓶州持节令王勇将在天亮之前护送至战场的一千四百架,那么光是投石车就有两千三百架,而且巨石储备之丰,号称掏空了南朝龙腰州境内两座对峙山峰。相传北莽皇帝陛下与太平令亲自抽出时间前往那处,那位身披龙袍口含天宪的老妇人,亲自敕封两山为镇国山神,承诺未来攻破拒北城,草原最终一统中原之际,两位暂时失去根基的山神便可分别入主东西两岳。
攻城器械中,除了南朝军器监精心打造的这些投石车,不惜穷其国力来打这一场大仗的北莽,还在不计其数的辎重里,配有与拒北城等高的楼车百余栋。由于楼车原本是针对虎头城而造,在更为雄伟高耸的拒北城建成之后,不得不临时加高,为此紧急雇用了近万青壮役夫匠人,连夜开工,以免贻误战机被皇帝陛下迁怒。因为工程浩大,南朝朝廷给予军器监的压力更是巨大,使得军器监从上到下的官员都显得瘦骨嶙峋。但在添置抛石车与加高楼车两事之上,传闻军器监官员仅靠这笔额外收入,便人人赚得盆满钵满,被某位郁郁不得志的洪嘉遗民作诗讥讽,其中有一句“瘦骨嶙峋钱囊鼓,两袖原来不清风”广为流传,专门以此讽刺军器监官员中饱私囊,大发国难财。北莽南朝军器监下设兵甲、弓弩和登城三署,楼车等攻城器械皆隶属于登城署,署官没料到此事会如此沸沸扬扬传遍朝堂内外,提心吊胆,差一点就要主动辞官谢罪,不料一向宽待南朝遗民士族的皇帝陛下竟然一纸令下,将那名出身南朝丁字小族的读书人抓捕,以妖言惑众之罪斩立决。真正让署官如释重负的,还是军器监主官的一场私下谈心,说皇帝陛下亲眼见识过我监打造之物,认为并无纰漏,材质上佳,颇为优良,既然如此,便已是大功于草原,些许夜草横财,无伤大雅。
除此之外,本就模仿中原大举开辟驿路的南朝,仅是龙腰州一州之地,就在半年之内又建造了横纵三条驿路用以运输粮草辎重。龙腰州以北诸州,虽不如龙腰这般不惜竭泽而渔一般地耗尽国库财力,也都增辟出一条纵向直达龙腰的驿路,北方肥美草原上动辄数十万计的牛羊,跟随草原儿郎的战马铁蹄一同南下。这一切,无疑都是为了那场拒北城攻守战做铺垫。与此同时,几乎整座南朝的全部资源都向与凉州关外边境接壤的龙腰州倾斜,董卓能够轻而易举获得大量草原青壮围困怀阳关,亦是归功于此。第一场北莽大战之前拓跋菩萨清肃草原北庭势力,出现大批失去悉剔庇护的流徙罪民,只得前往战场之上凭借军功恢复身份。当时因为杨元赞部南征主力出人意料地全军覆灭,导致攻破虎头城的北莽中军也随之功亏一篑,这才给了北凉边军一些喘息机会,相信这一次,北莽绝不会轻易退兵,哪怕流州战场黄宋濮都已战死,落得与杨元赞同样的凄惨下场,成为北莽官身最高的北莽战死武将,噩耗传遍南朝,庙堂一片哀鸿遍野,北莽皇帝陛下仍是毫不犹豫,让太子殿下耶律洪才行监国之职,率领大军南下拒北城,她则亲自坐镇西京安抚人心。
这场大战,北莽志在必得!
大概是北凉拒北城的悄无声息,更加助长了草原武将的桀骜,加上御驾亲征的太子殿下并未下令约束麾下猛将,率领精锐扈骑出营游弋,仿佛成了南朝边军大将和草原北庭悉剔的不成文规矩,好像不去拒北城城头那边走一遭就是懦夫行径。开始有人别说那些沉默而狰狞的大型床子弩,连寻常守城步弓也视若无物,以身涉险纵马向前,只恨无法策马跃上城头。有些出身北庭高门的年轻武将身披金银甲胄,在夕阳映照之下光彩夺目。对这些年纪轻轻就从怯薛卫转任一军百夫长甚至千夫长的草原权贵青年而言,打小就听腻了那支自立门户的离阳边军,耳朵都起了老茧子,他们甚至腹诽极多,觉得皇帝陛下在南朝所器重之人,除了董胖子还算有些能耐,黄宋濮、杨元赞、柳珪这几个老头子,实在是不值一提。若非陛下当年迎接洪嘉北奔那些跑到草原避难求生的丧家犬,莫名其妙订立下了南人治理南人的盟约,黄宋濮这些徒有虚名的老家伙哪里当得上大将军?
有两骑出营后没有直奔拒北城,而是沿着大营外围缓缓骑行。这两骑俱是年轻人,披挂甲胄悬佩战刀也是普通,但是其中一骑腰间所系的那条鲜卑扣玉带,让两人畅行无阻。这位年轻人正是北莽王帐成员耶律东床。北莽鲜卑扣也分高低,按照玉带之上镶嵌宝石的数目而定,耶律、慕容两姓子弟大多可以镶嵌两三颗,然后以军功大小递增。慕容宝鼎这等身居高位手握兵权的皇亲国戚,或是三朝顾命大臣耶律虹材,即耶律东床的爷爷,能够镶嵌八颗。耶律东床的鲜卑扣上原本只有六颗,被敕封为镇国将军兼领西京兵部侍郎后,节制包括君子馆、瓦筑在内四座军镇之一,便增添了一颗硕大猫眼石。他原本应该留在西京庙堂,或是身在四座军镇之一的姑塞州边关,但是这次破例随军来到拒北城,与身旁那名年轻骑士都是以中路监军身份,位高权不重,锦上添花而已。
耶律东床身材矮小,肌肤黝黑,却充满好似草原野狼的彪悍气息,转头对身边并驾齐驱的年轻男子笑道:“拓跋气韵,大功在前,你我二人却只能干瞪眼,憋屈不憋屈?”
另外一名年轻人正是北莽军神拓跋菩萨嫡长子的拓跋气韵,他是草原四大捺钵中居首的春捺钵,比夏捺钵种檀、秋捺钵端孛尔纥纥以及冬捺钵王京崇三人,都要更加背景深厚。原本种檀最被看好,不但亲历过第一场凉莽大战,而且手上已经握有幽州卧弓、鹤鸾两城的不俗战功,只要成功招徕西域烂陀山的佛门势力,那么在南朝平步青云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加上家族底蕴深厚,父亲种神通更是北莽十四位大将军之一,种檀甚至有望成为下一位无藩王之名却有藩王之实的大将董卓,在未来的中原版图之上,一姓两藩王,并非奢望。现在种檀在西域不知所终,生死不知,春捺钵拓跋气韵就又少了一位天然劲敌。
拓跋气韵平淡道:“以你我父辈家族的身份,只要打下拒北城,就算我们在马背上从头到尾都在打盹,何愁没有军功自己跑到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