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离阳而言,耗时二十年、倾半国之力打造出来的两辽边军,就在离阳赵室卧榻之侧的这支世间头等精锐,仿佛就在太安城眼皮子底下的自家人,才是一国砥柱,才是定海神针。
西北徐家,拥兵自重,怎么能够信赖?
北凉道,一个将种门户多如牛毛、读书种子凤毛麟角的蛮横之地,怎么有资格与天下首善的太安城,与富甲中原的广陵道、文风郁郁的江南道同席而坐?
拒北城外,大概是史上兵力最为悬殊的那场壮烈战事,有人死了。
死者是旧南唐儒士程白霜。
这位几乎成就儒圣境界的年老读书人,与目盲女琴师薛宋官一起位于战场最后方的中原宗师,本该最后死才对。
老人力尽气枯而死。
韦淼、柴青山和楼荒、于新郎分别挡住了五千北莽精骑。
吴家剑冢吴六鼎、剑侍翠花和立枪于身后的徐偃兵,死死挡住了北莽左翼万人大军的脚步。
南疆毛舒朗、龙宫嵇六安、武当山俞兴瑞三位宗师,已经深陷于右翼万人步阵和两支增援精骑的包围圈,其中还阴险夹杂有近千朱魍死士和北莽江湖高手。
北莽中路步阵,朱袍徐婴与从大军腹地抽身返回的洛阳联手,加上剑气纵横的隋斜谷在后方策应,终于勉强牵扯住了那道滚滚南奔的汹涌潮水。
在这期间,虽然洛阳去了一趟北莽那座弓弩阵地大杀一番,但是对于数量多达两千多架且位于漫长弧线之上的投石车,依旧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她若是针对这些攻城利器,单凭徐婴和隋斜谷两人阻挡中路步卒,以及源源不断通过两条宽阔廊道奔杀而去的一支支骑军,极有可能就此使得两人彻底深陷泥泞。原本阵容最为史无前例的中路,在徐偃兵和俞兴瑞不得不去往左右之后,加上徐凤年需要与拓跋菩萨对峙,邓太阿则需要去直面天上仙人,以确保年轻藩王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跟北莽军神争生死,否则本就已经“得天独厚”的拓跋菩萨,又有天人在头顶不断“煽风点火”,一旦让他顺利攀至武道巅峰,哪怕拓跋菩萨只有一炷香工夫,跻身五百年来第一人,始终需要分心的徐凤年也绝无生还的可能,别说斩杀拓跋菩萨,连活着返回拒北城都是奢望!
如此一来,洛阳就不得不应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况,不得不束手束脚,否则以她的修为境界,在轩辕青锋已经缠住邓茂、慕容宝鼎和种凉又没有前来阻拦的前提下,不是没有可能在北莽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不但可以毁掉半数投石车,而且功成身退。
先前薛宋官以指玄拨弦,双鬓霜白的年迈儒士以一身浩然气,共同挡下了一轮又一轮的投石车抛射、一拨又一拨的箭雨攻城。
无论是抛掷而出的巨石,还是如同蝗群的箭矢,最致命之处,不是那种气势汹汹的铺天盖地,而在于它们的密集而急促。
当时盘膝而坐的薛宋官,搁在双腿上的那架古琴的点点滴滴猩红血迹,崩断的一根根琴弦,目盲女琴师双手十指的血肉模糊,都在无声诉说着一个事实:本就不以体魄强健见长的她,快到强弩之末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