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简第一遍几乎没有听懂楚念在问什么。
等到她自己把这句话放在脑子里绕了一圈理解之后,才咽了口口水,开口道:
“我……”
她说到一半就卡壳了。
毕竟,她昨晚上去见凰怳,那是原身的行程,而现下,她已经脱离原身这个身份做了那么多事情,却又延续了原身的行程,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由此荣简虽然知道没做什么对不起眼前这位小楚将军的事情,但还是不由地心虚了起来,她表情僵硬,却听那方的楚念突然道:
“没事,不用告诉我。”
荣简微微有些诧异地抬头,青年的眼圈下都带着若有似无的青黑,但却依旧冲着她笑:
“你既然要我信你,那我便信你。”
荣简一时间有些怔愣,而那方的楚念已经主动向前倾身,吃下了荣简刚刚为他舀起的那勺粥。
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美味佳肴。
荣简眨了眨眼,又沉默地从碗中舀了一勺粥出来,递到楚念嘴边,终于有些突兀地说道:
“怀慈,我不想骗你,所以昨晚的事,我现下先不能告诉你。”
这是目前的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做法。
与其让眼前的小将军想东想西的,荣简还是情愿他尽快断了念头来。
果然,楚念的手在听到她说话的刹那,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平静的,他点点头,简单地说道:
“好。”
荣简简直像是堪堪松了口气,一顿饭喂了快有半个时辰,她的手都酸了,等到碗终于空了,她这才重新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压根没乱的裙摆,把碗筷放回到了桌上。
楚念这时候倒是后知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抿了抿嘴唇,看着女孩子的背影,这才道:
“您的厨子很会做菜。”
荣简惊了一下,这才回头,看向“很会聊天”的小楚将军。
偏生对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僵硬,梗着脖子继续开口:
“腌白菜酸又脆,在嘴里极有嚼劲,肉松很香,像是纯肉糜磨制的,非常下饭,辛苦殿下的厨子……为我费心了。”
荣简忍不住哼笑了一声,她看着对方躲闪着不敢看自己的眸子,忍不住叉腰逗他:
“怎么,就辛苦厨子啦?”
楚念本就不擅长官场上的人情客套,刚刚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在那边说了一通,没想到眼前的这位长公主殿下还要询问,他下意识地抬头,有些无措地撞进对方带笑的眸子里。
小楚将军福如心至:
“还,还谢谢殿下……荣简。”
荣简笑眯眯地把手背在身后,转了转有些酸的手腕,轻哼:
“这还差不多。”
楚念几乎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长公主殿下,他因为对方笑了,倒也是下意识地勾起了唇角。
荣简今天一天兜转得累了,现下勉强还顾着形象,坐在桌边,吩咐下人把桌子给收拾了,她抱着自己的小暖炉,不忘叮嘱:
“把殿内的火烧得旺一点,冷死了。”
这些下人也是见菜下饭的性子,此时赶紧连声应下,荣简便等着他们收拾妥当了,又加了新的柴火,这才从椅子上站起。
她长呼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那方还在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的小将军,眉眼都是笑意:
“早点睡,明日太医入宫,还要为怀慈施针呢。”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稍稍一顿:
“怀慈,你老实告诉我,到底疼不疼啊?”
楚念微愣,这个问题荣简昨日也问过,他当时还以为自己回答得天衣无缝,现下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眸子,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先想要否定过去,话到嘴边,却突然转成了:
“有点。”
荣简眨了眨眼,那边的楚念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就,就一点点。”
她不由觉得好笑,这疼痛怎么还分‘一点’和‘一点点’的?
但是看着眼前人苍白的面庞,荣简还是收回了笑意,不由自主地上前,伸手过去,变戏法一般地从身后拿出一碗水来。
那是她之前厨房的时候,顺手熬的蜂蜜糖水,她用手指碰了碰器皿外壁,确认现下正好温吞,可以直接入口。
荣简看着那方的青年像是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这一碗糖水,她小声道:
“吃点甜的,虽不能延缓痛苦,但至少可以让你开心一点。”
楚念默了几秒。
长公主殿下这样的动作,让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带孩子的经历。
他那会儿也不过十岁出头,本也是个孩子的年龄,却还要带着好几个五六岁的族弟玩,那几个男孩儿简直各个都是皮猴,楚念自己也不甘示弱,本身被大人叮嘱着要看书学字的下午被他们全权抛在了脑后。
十多岁的小楚将军作为孩子王,带着弟弟们掏鸟蛋打地鼠,浑身的衣物都滚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而就是那一日,他的弟弟从树上摔下来,扑了个马大哈,又磕掉了一颗门牙,快乐的时光戛然而止,小皮猴开始满嘴血地哭爹喊娘叫疼。
那时候,楚念是急中生智,用之前皮猴他妈不让他碰的麦芽糖才止住了对方的哭泣,一摸到糖柄,皮猴一下不哭了,像是立刻不疼了,满嘴血地在那边冲他笑,好笑的同时,也有些渗人。
而到最后,晚上回家,大人们却还是发现皮猴少了颗牙,楚念也连带着挨了一顿竹笋烤肉。
但这都是后话了,楚念那时候太小,现下的记忆只停留在脏兮兮的皮猴族弟看到麦芽糖的时候的笑脸。
而回到现下,楚念看着眼前这碗蜂蜜糖水,愣了神。
他终于意识到不论是孩子还是自己,把疼说出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说出来就不疼了,而是因为说出来疼,就会有人愿意来哄自己。
他抬头,看向那方殷切地看着自己的黑发少女,又看看手上那碗糖水,像是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一般,赶紧喝了一口。
甜。
甜得都齁了。
楚念本身并不喜食甜,但此时却努力地没有皱半分眉头,他看着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荣简,笑了一下:“你说得是。”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是真的,楚念又毫不犹豫地喝下一大口来。
荣简这才笑了起来,她眨巴着眼,不由想起当时给赵宋涣煮的那碗糖水。
那指甲盖大的一点糖块,融进水里,估计不剩什么了。
所以这次,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她毫不犹豫地给楚念加了两大勺蜂蜜,就算站在他旁边,都能闻到那浓浓的甜香。
荣简非常满意地看着小将军一动不动地把那碗糖水都喝了,这才拿走了空碗:
“还要一碗吗?”
黑发的少将军僵硬地摇头:“喝不下了。”
荣简有些遗憾:“那明天再来一碗!”
也不再等楚念再说什么,小姑娘轻快地甩着腰间的穗子,便出了殿门:“你早点休息!”
楚念觉得萦绕在自己喉咙口的甜有些难受,但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往殿门口那边走去,他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对方却已经消失在了殿门口。
楚念这时候才觉得,再来一碗,也没什么大事。
荣简几乎是哼着歌回到殿中的,偏殿灯火通明,荷蕊贴心又机灵,她掀开被褥,还能发现里面窝着两个汤婆子,把她的被褥烧得极为温暖。
荣简心情甚好地整个人钻进了被窝,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她确定暗桩不会错,那凰怳一定就是住在客栈之中,而这一整天只有他的侍卫出去了,他却也不在殿内,说明对方一定是特意引人耳目,去看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勾当来。
荣简现在掌握的信息不多,她只能重新又读了一遍原著,读着读着,倒还真找到了一些疑点。
比如说,沈荣简所掌握着的珅国,在布料出口以及金银买卖方面极为有建树,因为他们地理位置优越,依山傍水的,由此沈荣简的宫中随处可见价值连城的宝贝。
而同时,男主凰怳在故事后期,也就是距离沈荣简大约已经死了二十七八章的篇幅里,为了对抗疯批胞弟,直接截断了金银布料出口的商路,用这笔钱财购入粮草,由此断了楚念那方的军饷。
可能截断这些商路,说明这些商路本来就是男主凰怳所有的……可故事前期,这位强国王爷虽然大权在握,但是手里实际的银子倒不多,甚至还要靠商户小青梅救济。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作者编到最后给忘了男主的设定,那男主应是发了笔横财。
——比如,在沈荣简死后,吞并了珅国。
荣简的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这样一个逻辑理清之后,她很快想到了小皇帝给她说的下周凰怳作为外使拜访珅国的事情,按照小皇帝后来呈给她的礼单,这凰怳还送了不少礼,有些着实是贵重了点。
而同时,沈荣简这个角色,在原著女主的视角中,只是一个爱慕凰怳的可怜女子,如果按照这个前提,她不应该能和这位邪魅王爷理所当然地幽会那么多次。
草。
荣简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就差点准备冲出去,她堪堪刹住了步子,低喝:“来人!”
荣简气势汹汹地带着一众侍女来到帝王主殿的时候,只听到了歌舞声。
小皇帝略有些稚气的声音还在那方激动地夸赞:
“这个漂亮!这个好!”
荣简一个头两个大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儿,后者正熟稔地把漂亮的歌姬扣下,女子媚眼含春,柔弱无骨,手上还抱着个琵琶——
喂小皇帝吃水果。
荣简:哈哈,到底是年龄限制了发挥哈。
荣简冲着身边的荷蕊一挪下巴,荷蕊立刻会意,她堆着笑,转而才朝门外的公公道:
“于公公,我们殿下来了,劳您知会一声陛下吧。”
于公公也满脸堆笑,先向那方站着的荣简行礼,又立刻传唤身边的小太监,不出片刻,站在门口的荣简便听里面传来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