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简:“所以,你是个女子?”
豌豆黄的声音依旧平稳:“不,我没有性别,如果你需要的话……”
荣简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自己’身量慢慢拉长,脖子那方长出喉结,甚至面部的线条也肉眼可见得硬朗了不少,‘她’再开口,便是男声:
“荣简?”
荣简不作答,豌豆黄倒是显然有些起了趣味,他歪头:
“你在想什么。”
荣简:“……我在思索,美人,到底是不分性别的。”
豌豆黄:“……”
此时,他们面对面地坐在山洞的中央。
荣简已经初步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内的‘力量’,要分类的话,这股力量属于‘妖力’,因为她尚且只是一个小妖的缘故,并不强大,但也足够她……
荣简伸出食指,心念微动,眼前的草垛便猛地升起了火苗来,阴冷潮湿的山洞立刻变得温暖不少。
她一边感慨着这好使的妖力,一边虚心求教豌豆黄:
“我做妖的原型是什么?”
她甚至有些期待地猜测:“会不会是小老虎?”
荣简以前这么喜欢撸屠君之,现下开始琢磨起能不能撸自己——
然而,豌豆黄冷酷地回答:“不,你没有原型,你是天地精气所形成的产物,本不该化形,只是诞生之迹,有一只大妖死在了你的身边,由此,你才有了现下的形态,但说到底,与寻常妖物还是不同。”
荣简:看来,我还是个欧皇。
听这些关于自己的事情,让荣简觉得极有意思。
明明都是听上去有些离谱的事情,她却下意识地没有半分要怀疑的意思,这时候看着火光照亮了整个洞穴,下意识地侧头看过去。
洞穴深而大,其中包含着不少这个时期的‘荣简’所打猎来的猎物与皮草等等。
而现下,那大块大块粗糙但柔软的皮草之下,正安静地躺着一个黑发的青年。
对方安静地埋在宽大的皮草之中,微微露出的肩膀那边,是荣简之前紧急为他裹上的布带。
那是青年肉眼可见的伤口中,最深的一处,可以见到皑皑白骨,在荣简手忙脚乱的处理之下,也只是堪堪止了血。
荣简托着下巴,从面前重新变回女子形态的豌豆黄身上转移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在皮草之外,略有些凌乱的黑发。
他很虚弱。
这是荣简的直接观感。
其实,在每一个世界里,她都见过被逼到绝境的‘伏空青’,但是,他们都和眼前的青年不一样。
那些世界的‘他’,即使身体已经极尽残缺,但灵魂之后,还有着看不见的力量,支撑他支起自己的脊柱,让人不由地去坚信,他不会因为那些伤痛而倒下。
可眼前的‘伏空青’不同。
荣简近乎屏息凝神地看着那边的青年,她尝试着站起身来,慢慢地在黑发男子身边单膝跪下,看着青年在无意识间都在皱起的眉头,被皮草包裹着的单薄身子。
在深色的皮毛衬托下,他苍白得像一张随时会被揉碎的纸。
荣简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去。
她不熟练地调动自己身体中的气息,一根食指贴在对方的眉心,闭上眼,让自己的妖力慢慢地席卷对方全身。
对方修为高深,本不可能让荣简的妖力在自己的体内来回勘测,但现下,他实在太过虚弱,在本能地微微抗拒了一下女孩子的手指之后,但这样的反抗实在只是徒劳。
在发现自己无法抵抗荣简的妖力之后,意识不清的青年不由有些痛苦地把自己慢慢地蜷缩起来,却依旧无法抵御荣简的侵袭。
荣简看着青年无意识之间抗拒而脆弱的神色,莫名其妙得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却不由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对方的情况并不太好。
他的身体受到重创,虽是仙人之躯,但伤他的人用的刀柄附魔,由此他的伤口无法以最快的速度痊愈,同时,他的体内至少残存着三种不同样式的毒素,这三种毒素甚至还相互抗衡,一时间竟打不出一个高低来。
即使被包裹在厚重的皮草之中,但是青年就连脸颊都冰凉得吓人,而荣简作为妖,气血旺盛,她不惧寒冷,手心更是暖和得像是一个小太阳。
结束勘测之后,荣简犹豫了几秒,虽没有再驱动自己妖力的意思,但却依旧尝试着把自己的手心往青年的脸上贴上去。
她不再是那个精通药理学的‘崔荣简’,而眼下青年所中之毒,她一无所知,不能轻举妄动,却也想下意识地给对方一些温暖。
因为害怕对方抗拒,荣简的动作还是有些迟疑,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在没有了妖力作为威胁之后,青年整个人看上去都放松了不少。
对于女子单纯的靠近,他没有继续抗拒,也许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感受到荣简手心温度的时候,他甚至慢慢地低头,在意识并不清醒的情况下,让自己离那点热源更加靠近了些许。
他的黑发触碰到了荣简手心的软肉,就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地划过了女孩子的心脏。
她觉得有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从自己的尾椎不动声色地慢慢往上,最后,便汇聚在青年的脸颊与自己相碰的手心之中。
荣简眨了眨眼,心中竟不知不觉得有些不高兴的意思。
她从未想到,在睡意朦胧之际,伏空青竟能如此不设防。
如若今日不是她,而是其他觊觎对方的仙丹亦或者是仙力者,那他会如何?
也会这样慢慢地接受吗?
荣简知道自己现下的想法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荒谬,却一时之间无法控制自己继续往下思考。
女孩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慢慢被充满了气的气球,因为愤怒和其他一些不可言说的情绪,而越发膨胀起来。
到最后,她看着自己的手,毫无征兆地把手往回抽。
“怎么了?”
她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才发现是豌豆黄。
对方是灵体,走起来没有任何声响,此时倒是颇有些疑惑地看着荣简:
“主人伤得怎么样?”
荣简舔了舔嘴唇,颇有些心虚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才慢吞吞地说道:
“很重。”
她抿唇:“我……在上一次,是怎么救他的?”
她之前只是简单地为伏空青裸,,露在外的伤口进行了包扎,除此之外,她没敢有任何动作,而现下的伤势如此严重,荣简倒是开始担心起来。
那方的豌豆黄仔细思索半晌,这才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做。”
荣简不由有些惊讶地皱眉,她看向那方没有半点开玩笑意思的女子:
“那就任由他这样耗着?”
豌豆黄点头:“主人是仙人之躯,现下虽遭受重创,但是只要在如此精气充沛的地方,便会慢慢康复。”
荣简静默几秒,这才发现在她凝神之时,她能看到在空气中漂浮着的星星点点,极为缓慢地围绕向黑发的青年身周,然后融入进他的身体中。
荣简:魔法,这是魔法。
她把自己之前一点不快放到了脑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精气’化作她眼中可见的光点,融入进青年的身体之中。
而看了一会儿,荣简倒是看出了问题。
她尝试着慢慢掀开罩在青年身上的皮草。
因为精气的吸收慢得几乎不可记,因为这样的原因,对方的神色痛苦,之前荣简为对方打上的布带上,也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液。
荣简忍不住地皱眉,豌豆黄这会儿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却轻声安慰道:
“主人常年历经沙场,这点伤痛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只是看上去可怖,过一段时间就……”
“不疼吗?”
荣简看着那方往外渗血的伤口,极为突兀地打断了豌豆黄的话语。
她看着青年蜷缩在那方,被拿走了取暖的皮草之后,也毫无挣扎的意思,卷曲的睫毛微颤着,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荣简弯下了腰,便看到那些本来以缓慢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速度进入伏空青体内的光点,立刻转移方向,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朝自己这里过来。
荣简一时有些惊奇,她伸出手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可以“接触”到那样的光点,光点在她的手心里,散发着她熟悉的暖意。
荣简很确定,这是属于她这具身体的记忆,她把那些光点笼罩在手中,暖意便顺着她的手心,席卷她的全身。
豌豆黄见状,像是顿了顿,才解释道:
“此地的天地精气,对于你来说,就像‘父母’一样,而对于你这个孩子,他们自然会欣然接纳。”
荣简重新张开手掌,这才发现,她的手心中间,随着那些光点的进入,带着微弱却坚定的光亮。
她若有所查地看向另一侧的伏空青。
荣简这时候才意识到,青年之前在无意识中靠近自己,不是因为他对任何人都毫不设防,而是本能地需要这能治愈身体的精气。
荣简:……
极为莫名其妙地,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荣简转头,几近是苦大仇深地看了半晌,那方因为没有了本就稀少的精气补给的伏空青,此时却安静了下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几近变成了惨白。
荣简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上前。
那方豌豆黄的虚影极为识趣地消失,而她动作缓慢地跪坐在皮草的旁边。
随着她的靠近,光点也争先恐后地朝着她的方向过来,在荣简有意识的指引之下,便朝着她身侧的伏空青体内游走。
但这还不够。
荣简看着不少还是被自己所吸收的光点,长叹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把青年的头微微往自己的身上靠去。
青年的黑发柔软,此时有意无意地缠绕在了她的指尖。
荣简几近是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看着那簇黑发发愣。
她突然想到,如若是初见,那现下伏空青重伤,而等他再次醒来,他还是不会认出自己。
只是这样一个对于未来的猜想,荣简已经忍不住地难过起来。
她把自己慢慢地佝偻起来,让光点全数进入伏空青体内。
为什么呢?
她听到自己的脑海中缓慢地划过这样的疑问。
明明她和伏空青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第一次’,却总是又回到这样的原点。
荣简觉得心中的某块地方有些堵得难受,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青年无知觉的睡颜。
按理说,荣简在此刻应该想方设法地找到一些安慰自己的话语,但是,她明明在努力地思考,渐渐的,大脑却开始混沌起来。
到最后,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了青年似乎因为不安,在睡眠中都在转动的眼珠上。
荣简颇有些无奈地轻吸了一口气,尝试着把对方再抱紧了一些。
……
荣简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过来,洞穴外,阳光明媚,而她自己,则被包裹在温暖的皮草中间。
她盯着洞穴的外壁琢磨半晌,脑袋依旧晕晕乎乎不得缓解,她顿了顿,这才慢慢地把自己从地上撑起。
她眼前落下一片黑影,荣简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差点直接从地上奔起。
荣简的眼前,黑发的上仙站在那方,他的身上依旧带着浸血的布带,黑发则简单地束起,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子,却一言不发。
荣简看着对方的眸子,开始反复思考之前她所回忆的剧情。
哦,是了,她当时问的……
女孩子默默地咽了口口水,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开口,就听那边的青年突然出声:
“谢谢你救了我。”
荣简赶紧摆手:“啊,区区小事,无足挂齿……”
她摆着摆着才发现不对,仔细一琢磨——
荣简:不对啊,我好像把爱情拒之门外了!
小姑娘一个激灵,还没有想好现下如何挽救回来,那边的青年却皱眉,他轻轻摇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是救命的恩情,姑娘,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他想了想,补充道:
“只要力所能及,我愿倾尽所有。”
荣简咽了口口水,努力回想起当时的句子,约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