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所说的一切,无非是提醒后到达这个路口的人,你绝不是只有一条路,而是四通八达的,你可以做出选择。——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高一未分科的期末考试是学生时代科目最多的考试。
语数外、物化生、史地政,九门同步考察,保证你考完以后能有种飘忽的感觉。
但好处是一般都从周三开始考,周五下午考试结束,有一个周末让人冷静。
语文从来都是头一科的考试内容,理论上是为了让学生有点儿信心,毕竟再往后的科目没有认识字就能胡诌几句的了。
李念紧赶慢赶加班批卷,批到周五上午终于合力跟另外两个老师一起把高一年级的语文卷批好。
下午李念请了半天假,回家搬家。
同城搬家,服务保证,指哪儿搬哪儿。
这几天李念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箱子里了。
多半是小东西,没大件,算得上重的只有那些书,轿车后备箱加上后排座其实够了。
可李念转了几圈后,觉得,梳妆台跟沙发都得带走。
万一易轻尘后找了谁,岂不是给别的女人创造良好生活条件?
滚她选的沙发,照她照过的镜子,那不行。
她很小气。
搬家公司的人干活很利落,来回四五趟就搬的差不多了。
“姐,还有什么要搬的没?”穿深蓝色制服的小哥从门口探头进来。
李念在书房,盯着书柜里的那套《明朝那些事儿》,愣了半响才高声回答,“没有了,我给下面打电话,你们先走吧,我再收拾收拾。”
林故若昨天上午才回国,时差仍没倒过来就不提了,她连顿烤鸭都没蹭上李念的,就先被李念拎来帮忙干活儿搬家了。
早年李念在一中读书的时候,父母在一中旁边买了套房,方便李念晚睡晚起。
后来李念高中念完了,父母便搬回家住,那套房也就一直空着,没卖。
这几天李念找钟点工打扫了一遍,新买了床单被褥,决定搬回去住。
离婚还方便了上班,这样想来也没亏多少。
李念摸到手机给林故若打了电话,“你带他们先搬过去吧,我还有点儿事,晚点儿回去,请你吃烤鸭。”
林故若没多问,只答,“我办事,你放心。”
最后离开的搬家小哥顺手帮李念关上了屋门。
她的东西搬完了,易轻尘的东西不太多,显得诺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
床上摊了件白色衬衫,平铺放在平日易轻尘的枕头上,是李念亲手放的。
这几天都是这件衬衫陪着李念入眠。
李念长叹了气,摇摇头,伸手勾起那件衬衫,卷好转身装进包里一同带走。
那枚上周日被李念摘下来的戒指,又一次重新被摆回了茶几上。
沙发拿走了,没有坐下的地方,李念找到便签纸,弯腰洋洋洒洒写下两行字。
转身离开。
她没坐电梯下楼,而是走了楼梯。
十八楼,楼梯层数多,走下去费力且时间久,李念走走停停,但一次头都没有回过。
房子朝向好,坐北朝南,下午门口被阳光直照,没有遮挡跟阴影。
李念拖着她自己的影子离开了。
****
出租车向一中的方向开,李念把双肩包搂在怀里,头抵着包顶,半阖眸不肯去看窗外飞逝的景象。
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李念点下了随机歌单。
空灵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来,不合时宜的循环到王菲的这首《暧-昧》。
“……陪著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绕怎么可算短。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却仍然温暖。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李念猛然睁开眼睛,切掉了歌。
她甚至怀疑是ai智能可以改叫ai智障,不过她也是习惯了。
骂娘都懒得骂。
因为当了班主任得加班级群的原因,李念重新用起了腾讯扣扣。
上周删掉易轻尘后,系统总是会提示她。
“您和易轻尘有87个共同好友,是否添加对方为好友。”
老子跟他好友圈重叠这样大,为什么不是好友,ai是真没点儿逼数了是吧。
这首《暧昧》是李念高中暗恋易轻尘时期最喜欢听的一首,在她高二跟易轻尘一起竞赛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能听上几次。
有时候会分给易轻尘一只耳机,一条耳机线垂坠在两个人之间。
易轻尘偶尔会皱眉,吐槽她,“你说你年纪轻轻,还有我这种绝世好同桌,竞赛好队友,听得这叫什么苦情歌啊。”
李念撅嘴去摘易轻尘那边的耳机,“那你别听啊。”
结果易轻尘还会伸手护住耳机,口嫌体直的陪自己继续听下去。
那时候李念还小,没勇气把喜爱宣之于口,于是想借歌疯狂暗示易轻尘些什么,可惜易轻尘从来没听懂过。
现在不用遑论听懂与否了。
毕竟易轻尘的衬衫已经自己被装在包里带走。
花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回到最初的起点。
指望林故若大小姐给她收拾东西,是绝无可能的,李念心里有数。
除了沙发放在客厅,梳妆台摆在卧室空旷的地方之外,剩下的箱子都堆在门口。
林故若正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哀嚎着,“念念我好饿,我要饿死了,你再不带我吃饭,我就打电话给易轻尘让他请我吃了。”
李念按着她的脑袋,把人往枕头里又埋了半寸,恶狠狠的警告,“你要是敢喊易轻尘,我就让你跟他一起进你家殡仪馆哦。”
四十小时后,林故若乖巧的坐在四季民福里,眨眼吃前菜,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你别这样,你搞的我好像怎么你了一样。”李念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的贝勒烤肉。
林故若闷头吃了几口,才道,“我怕进我家殡仪馆啊,你看看我哪敢儿说话。”
李念震惊,“还有你林故若不敢干的事情?”
“话说念念,你明天下午直接跟易轻尘说离婚的事是吧,决定好了?”话匣子打开了,林故若继续讲。
李念点点头,“决定了,其实我知道易轻尘跟张颖颖绝对没有私交,是百分百不了解张颖颖是我死对头这件事的。这点上我无比自信,如果易轻尘了解的话,他肯定不会这样干。”
“我也明白,易轻尘可能就是做了件shǎ • bī事,他觉得罪不致死的shǎ • bī事。偏偏恰好是我死对头,我恰好发高烧肠胃炎进医院,所有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压下来,把稻草堆压垮。”
“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明天我带易轻尘去我家殡仪馆认认路,给他打个八折。”林故若打断了李念的话,往旁边瞅,“烤鸭来了,既然是前夫哥,那必然不值得我们为他不好好吃饭了。”
于是李念听话的不再提。
林故若有小半年没见李念了,她们扯学业、扯工作、吐槽生活里遇见的破事。
这顿饭是李念本周来最开心的一顿,心生出种举重若轻的洒脱感。
两人分食了一整只烤鸭、大半盘爆肚跟烤肉,打包了芥末鸭掌回家下酒。
晚上林故若没走成,人吃饱了就犯拖延症,愣是从傍晚拖到深夜才开始收拾东西。
林故若给李念打下手,效率成倍,整理完也凌晨四点多了。
手边拎着冰啤酒,各占据了沙发一侧,李念开始发表离婚感言,林故若安静的听。
“我十五岁就喜欢易轻尘这人,我敢说这么多年,除了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以外,我对易轻尘最上心。”
林故若仰头灌了大口,手机开起录音模式。
“在感情上吧,我自认不算是什么坦荡的人,但起码讲道理。我觉得恋人跟和尚是差不离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恋人尽一日本分。”
“哪怕明天要分手离婚,今天还没提,那就该对对方好,该竭尽全力的爱对方。既然有些亲密关系已经令人痛苦不堪了,那就该抽离开了,总不能因为他曾经对我多好,多爱我,或者我多爱他,我就去接受这份伤害。”
李念的声音很温柔,如泣如诉,“其实我早就明白的,易轻尘求婚时候,我不肯定他爱我多少,固执的因为我爱他点头答应。婚后这段日子里我暗自揣测易轻尘究竟爱我几分,幻想他爱我许多,小心翼翼得把自己对他热切的爱意藏起来,生怕被他发现我很爱很爱他,不想离开他。”
“易轻尘拿行动为我证明了,互相猜忌试探,换不回真心。”李念总结完毕,沉默地凑过去碰林故若喝完的酒瓶,自己干了,扭头回卧室倒头睡觉。
这觉睡得很沉,算是李念这星期以来唯一的安生觉。
沉到李念自然醒时候,墙上的挂钟划过了三十多度角。
睁眼已然两点出头,她昨天同易轻尘约了一点半见面。
……行吧,反正是离婚去的,总没必要留下守时的好印象吧。
李念揉着头发,在黑名单里找到易轻尘的手机号拨过去。
她才醒,声音哑着,“我睡过了,你在哪儿等我会儿。”
“不着急,我等你。”易轻尘轻声应。
“成。”李念干脆道。
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既然易轻尘说不着急,那就索性再去吃个午饭。
李念跟林故若踏进serene的时候是下午三点五十,迟到两个小时二十分钟。
易轻尘把致歉词跟保证书跟表白在心里润色了百八十遍。
并且跟容磊确认了许多次,自己今天是不是诚意满满来道歉的模样。
容磊咂嘴感叹,“诚意满不满我看不出,但我瞅你现在这个颓然不振的脸,估计是没少悔过。”
正襟危坐的等了两个多小时,陪同易轻尘来挨打的容磊已经窝在拍照用的躺椅上昏昏欲睡,期间叮嘱了易轻尘许多次,“我要是睡着了务必把我喊醒,打架我帮你拉着。”
这家serene是应慎行亲妹妹应谨言的店,今天特地清了场,就易轻尘他们会来。
一楼是吧台,Ins风格,粉红色为主,泡泡泳池。
二楼是标准的日本和式,装修简单素雅,席榻榻米而坐,露天的平台还做了架空处理。
三楼则是极尽奢华的巴洛克式欧风建筑,华丽壮观的壁画覆满墙壁,左侧放了一张大床,床幔及地,右边还建了一个小小的圆弧鸟笼,铺了毛毯供人拍照。
每一层的风格各异,放的音乐也截然不同。
他们等在三层,原因很简单,你见过谁来道歉,一开始就是跪坐在榻榻米上的?
店里的英文歌忽然切成了首粤语歌,李念踩着bgm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