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隔海相望的古老唐国用来训练雄鹰的法子一样,想尽办法不让它睡觉,给予它足够的折磨后再让它臣服,这样子训练出来的雄鹰就会对人类百依百顺。
芦屋道满深以为然。
而他甚至不用做得更过分,自小养尊处优的内亲王在这几天他的陪伴下度过了没有任何恐怖侵袭的安稳梦境后,就已经对他亲近了许多,看,现在一听见他要离开,哪怕只是离开一个晚上,她都明显地表达出了不安和抗拒。
但他今天必须得走,这也是从那位天生冷酷暴戾的地主身上的来的灵感,他要提醒她,如果他不在,她将会经历怎样可怕的噩梦,从而放下最后的警惕,想必等他回来,就能得到更为甘美的果实啦!
“如果章子不想一个人的话……我将狐狸留给你,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野心勃勃的术士吐出了带着毒液的话语,一脸的“我信任章子,这点小困难肯定不会难倒你的吧?”“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式神”“难道章子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吗?”
不知道是哪个细节刺激到了她,章子低着头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遮盖膝头的袿衣上,她伸手按住胸口,指尖上压出了一点粉红的血色,芦屋道满还来不及伸手去拉,就听见喀嚓一声脆响……
她使的劲儿有点大,手腕脱臼了。
真是脆弱的琉璃美人啊,芦屋道满心想,尽管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的缘由,但还是会为了她脆弱的身体而胆战心惊,不是富贵之家的话还真的供养不起这样的琉璃珍宝呢。
最好用上等的香木建造起一座宅院,用柔软的锦缎和花朵包裹住她,然后把她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哪怕是神鬼都不能看见她,这样的话是不是要用到神隐之法了呢……
思维飘出去一段距离的术士一边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支干枯的桃木,随手一掷,桃木落地就盛开大蓬大蓬的鲜艳花朵,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女孩从桃花中显出身形,她面容精致如人偶,嘴角挂着机械的笑容,朝芦屋道满深深地伏拜一礼后,飞到章子的手腕上,展开双臂抱住皮肤淤青红肿的腕部,身形飞速暗淡消退,等手腕的伤恢复,她也彻底消失了。
那截扔在地上的桃花枝瞬间干枯发黑,里头的青绿化成了焦苦的褐色,生机全无。
芦屋道满捡起这根桃花枝,漫不经心地折断,扔到了庭院里,倾身为章子抹去尖瘦下巴上沾着的血:“一个小小的术法,勉强对这类外伤有点作用。”
章子没有再问那支死去的桃花的事,轻轻摸了摸大狐狸的皮毛:“我遇到危险的话……道满会立即回来?”
“当然。”芦屋道满回答得很快,他是想让章子吃点苦头,但不打算让章子真的受伤,况且他并不觉得有谁能在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地盘对章子出手。
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周围设下了大量的结界,和对无害小妖网开一面的安倍晴明不同,他下狠手祓除了范围内所有会对章子产生影响的小杂妖,一把火把它们烧了个灰飞烟灭,再加上这几天有针对性的布置,就算是安倍晴明亲来,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惊动地走到章子面前。
至于原本那些由安倍晴明设下的结界……当然是被他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相信你。”章子最终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目送着芦屋道满“抓紧时间去处理天皇布置的要务”。
术士离开后,独自一人的内亲王轻轻笑了一下。
夜色很快笼罩了整个京都,侍女们被内亲王屏退了,帐帘内只留下那只巨大的白狐狸,依偎在章子身边嘤嘤呜呜地撒娇。
比起性格冷厉的道满,生来灵性的大狐狸显然更喜欢温柔可亲的章子,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它就已经对章子表现出了过度的亲昵和喜爱,甚至懂得如何体贴地用肚子圈住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像对待刚出生的幼崽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章子往它身上靠了靠,大狐狸果然将肚皮摊得更大了,柔软的长毛如同棉花,将她包裹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它还卷起了尾巴小心地绕在章子腰上,吻部自然地搭在她腿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不远处。
章子动了动脚,狐狸也紧跟着转了转头,这样子就像是……它在看着虚空中的什么东西一样。
冰冷苍白的手轻缓无力地捧起了狐狸的大脑袋,狐狸顺从地将头仰起来,对上了人类深色的眼瞳。
两双色泽相似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章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在狐狸的眼睛里,一条深黑的铁锁链从衣摆下方蜿蜒滑出来,缠绕在人类女性雪白纤细的脚踝上,而后绷直如利箭,延伸进不可见的远方,而这样的锁链,足足有七八条,从她身上探出,消失在四面八方的虚空里。
这场景实在有些惊悚怪异,身着绮丽华服的纤弱公主半坐在地上,和一只样貌高贵的白狐亲昵依偎着,但在不可见的空间里,她身上缠绕着代表禁锢和不详的锁链,犹如浓墨重彩的浮世绘。
锁链的来头被衣服遮挡住了,性情温柔坚韧的内亲王连短暂的思考都没有,抬手就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萌黄色的宽腰带落下,紧接着是颜色清新温柔的芽绿色小袖和白色里衣,坐在一堆凌乱的衣物里,她弯下腰去看狐狸眼中的自己——
这个场面大概有些变态,不着一缕的年轻女孩和一只雪白的大狐狸共处一室,还拿狐狸的眼睛当镜子打量自己。
“唔……好神奇……”她轻声感叹,眼里有炽热的火焰一闪而过。
和她预想的一样,如果是用肉眼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异常,这就是一个皮肤柔嫩苍白、被呵护珍爱多年的深闺少女,而通过狐狸的眼睛,她却能看见一个被不知去处的锁链层层束缚的自己。
左右手腕、脚腕,还有腰,乃至脖子上,都有婴儿手臂粗的锁链一圈圈地缠绕在上面,过分苍白的皮肤和冷铁才会有的森冷青黑映衬着,大概是某些有特殊怪癖的人看了会兴奋起来的画面,章子低着头盯着狐狸的瞳孔,看得狐狸都嘤嘤呜呜开始不耐烦了,才大发慈悲松开它的脑袋。
她当然没有那种喜好锁链的怪癖,盯着看了这么久也只是为了记住那些锁链分布的方向,老实说,如果忽略其中的主角是自己,其实这应该还能算是有点美感的先锋艺术作品。
那种从披上章子的皮囊开始,就时时刻刻压在她身上的沉重力量,仿佛也有了可以解释的来历。
“狐狸狐狸,你知道道满去哪里了吗?”她唱歌儿似的低声问。
大狐狸听到那个名字时就下意识绷紧了肩胛骨的肌肉,好像有些受惊,连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低了许多。
啊……看来是真的不在宫里。
章子才不管芦屋道满是出于什么心态忽然要离开,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费劲千辛万苦给自己穿上衣服,她借着狐狸的尾巴站起来,轻轻趴伏到大狐狸背上,捏了捏它的耳朵,点点门外,细声耳语:“不要惊动侍女,带我出去。”
颇有灵性的大狐狸抖了抖耳朵,驮着轻如一朵流云的内亲王,肉垫压在质地坚实光洁的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用头顶开拉门,轻巧地走进了黑夜里。
留给章子的时间不多,按照之前的规律,她睡着后就会有妖鬼进入她的梦境折磨恐吓她,死去的章子不知道妖鬼的来历,被日复一日地折腾着,求助阴阳师也不怎么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