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其实反方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切断‘母亲的行为’和‘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关爱’之间的逻辑链条,这种论证存在明显的逻辑滑坡,没有给母亲足够的关爱一定会导致这样的行为吗?那给了母亲足够的关爱就能绝对避免这样的行为吗?”
“……确实,这也涉及到自由意志的问题,难道母亲做的一切事情都要归结到别人身上吗?作为个体难道没有自由意志吗?”
“更何况正方所说的‘足够的关爱’中的‘足够’又要如何衡量呢,‘过度的关爱’难道不会招致压抑下的疯狂?我们要如何判断关爱是不是“足够”和‘适量’的呢?反方也没有去攻击这一个定义……”
苏迢迢听到这些熟悉的话术,一下子意识到这些人的小组讨论原来是和辩论有关的,不自觉竖起耳朵,侧过脸去看他们。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开口问面前已经磨好咖啡豆的人:“你们是辩论社的成员吗?还是辩论队的?”
“都可以算吧,”对方回答,因为是低着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一手正拎着金属铜壶一圈一圈往咖啡粉里注水,又解释,“社团是校级的,辐射范围更大一些,和校辩协联系比较紧密,院辩队偶尔要参与组织活动,去给辩论社的新生上上课之类的……但多数时间还是在辩队里训练和打比赛。”
“这样啊……”苏迢迢轻声嘟囔。
“你是大一的新生吧,也对辩论感兴趣吗?”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稍稍回过头来,问。
“嗯,挺感兴趣的。”苏迢迢回答。
对方闻言,点头笑了笑,刚准备说些什么,一旁辩队的声音就又大了起来,第一时间勾走了苏迢迢的目光,他们的交谈也因此中断:
“……其实正方结辩里提到的人的热爱应该是可以去反哺自身而不是寄托于外在,这不就到了对人生意义这个问题的价值判断上嘛,只是他站在内在性这一立场上做辩护而已。
“所以反方完全可以拿超越性去做价值比较啊,一种希望的寄托、一种狂热的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仰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个体生命意义的超越,难道这种意义就一定比前者来得更渺小吗?只要打这一点,两种价值就还是可以比较的,反方最后不至于没话反击……*”
这话一说出来,很快就得到一些人的附和,开始讨论起两种价值观的比较以及有利于反方的判断标准,听得苏迢迢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
等他们分别为双方的价值判断提供了几点可能,讨论才接近尾声,那群人歇了口气后,纷纷去翻自己手头的资料,其中一个女孩子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
“那就这样吧,这一期我们就复盘到这儿,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方毕竟不是专业打辩论的,忽略了很多可以去争夺的判准。不过第六期还不错,至少有让我们看到价值观上面的对抗,那就……庄慧吧,你先起个头。”
苏迢迢听到这儿有点入神,她太久没打辩论赛了,想不到今天听到这些人的比赛复盘,除了熟悉之外,隐隐让她有些心痒,有种想重操旧业的冲动。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得知他们口中第六期的辩题,面前的人伸手把已经打包好的冰咖啡放到她面前,冰块和塑料杯轻轻撞出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杯手冲加冰。”
苏迢迢只好收回视线道了声谢,出于对他的某种不信任感,第一时间端起咖啡尝了尝口。
但意外的还不错。这人虽然不是这儿的店员,但看得出来不是一窍不通,咖啡喝起来顺滑细腻,醇厚的苦味淡去后,喉间很快浮起黑巧和坚果的香气。
片刻后,吧台那头的微波炉响起“叮”一声,可颂也加热好了。苏迢迢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又忙着解锁手机,便习惯性把端着咖啡的手伸过去,翘起其中尚有余力食指,示意对方把纸袋塞进来让她夹住。
陆礼起初被她奇怪的手势看得愣了愣,等第二眼确认她并不是在朝自己竖国际友好手势后,才反应过来,失笑着把可颂递过去。
然后就看她灵活地用食指夹住那只还冒着热气的纸袋,一手冲他晃了晃手机上的付款码,问:“你扫我吗?”
“不用了,我还没学会怎么用这个收银台,就当免费的早餐吧。”对方摇摇头,中途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轻抿了一下唇。
但苏迢迢莫名其妙被免了单只觉得诧异,拎着付款码的手顿了顿,忍不住反问:“你这样随便给人免单,学姐到时候不会找你算账吗?”
“你们学姐让我在这儿打工还没发工资呢,就当是我拿工资请的吧,”对方摆了摆手,又笑着补充,“再说你是今年的新生,请直系学妹喝杯咖啡是应该的。”
才过完暑假,苏迢迢一时半会儿还没从高三大姐头的身份中抽离,乍一被喊成“学妹”,脸上的表情一僵,条件反射地直冒鸡皮疙瘩。
片刻后,才堪堪挤出一个笑脸,冲他道谢,手里温热的可颂这会儿摸起来简直是烫手山芋。
但就在她转身从吧台离开时,陆礼想起自己刚才被打断的话,又提醒道:“对了,如果你对辩论感兴趣的话,十月中旬我们法学院有一场新生赛,辩队到时候会选拔新一届队员,可以来试试。”
“好,我知道了,谢谢。”苏迢迢听出他语气里推销的意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面把手机丢回帆布包,带着咖啡和早餐转身离开。
刚一推开玻璃门,九月上午的暑气一下子便扑拢来。苏迢迢握着手里冰凉的咖啡,忍不住隔着落地窗转头看了眼长桌那儿聚集着的人,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专注而热忱。
她蓦地回想起自己高二当辩队队长那会儿,似乎也是这样,在开学季逮着机会就要跟新生推销自己的辩队,绞尽脑汁地在百团大战上摆摊,为了招新甚至要在晚自习下课的空档到高一教室里磨破嘴皮地忽悠小孩。
在这之后,就得带着辩队那几颗好容易才留下来的独苗没日没夜地上课、带论、写稿、模辩、复盘,时不时还要请假去打比赛,就这样一路从市级打进省级……直到她升入高三,卸任了队长,开始专心高考,辩论这个词对她来说就越来越遥远了。
想到这儿,苏迢迢轻抿了一下嘴角,大概是今天触景生情了,她忍不住有些怀念自己从前在辩论队的那段时间,甚至有些热血沸腾。
不过好消息是,大学辩队在某一点上和高中辩队一模一样,看起来都很缺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