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上,在父权制社会当中,男性当然也受到压迫,结构将其局限性强加于统治关系的两端,也因此强加给统治者本人。我倾向于将这种男性受到的压迫描述为‘压迫他者的代价’:在以男性中心主义为基础的父权制社会当中,男性的全部价值几乎仅仅与权利相关,换句话说,一个男性一但失去权利,就失去了全部价值。他为获取这种权利所担负起的重压,也是结构性压迫的一环。
“而正方需要去思考的就是,如何在这样的前提下,探索两性在性别这一层面上达成感同身受的可能。
“我们再反观反方,在这一点明显下了很多工夫,不论是她们所提到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还是后面在自由辩所提出来的‘父权制下的压迫与被压迫者’‘歧视的代价’等等观点,我个人认为这样的论述是较为详尽的,也确实打动了我。”
他的点评里好几次提到反方四辩,基本还都是夸的,听得苏迢迢几度挑眉,一边还得抿紧唇角,免得自己看起来过于得意,在赛场上显得不庄重。
只是除此之外,她还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书单有所重合,在报告厅的上百人之中,或许只有她听出来了他谈到的是哪一本书,以至于她的想法可以透过他的嗓音和字句,无需再一次的解释和领会,就能与他的产生共鸣,这种感觉很微妙。
但更微妙的是,光是想到他也读过社会学和女性学方面的著作,并且读得相当透彻,就不可避免地让她对他的好感度蹭蹭上涨。
那头陆礼在简述了比赛的几大交锋后,又提到他们在自由辩的表现:
“……我听到你们双方在自由辩里面都列举到了很多的数据,你来我往,很热闹,也看得出来赛前准备得很充分。但双方也都陷入了新手常常存在的一个误区:事实上,在对方抛来一个数据时,你们是可以去质疑和拆解的,比如反问她们数据的来源,统计的样本特点等等。
“好比反方在打认知这一层的时候,提出来的很多数据都不是百分之百,比如五成男性希望女性可以在家安心带孩子,那么正方就可以去问反方剩下的那五成男性到底都说了什么,没准他们的认知是正确的呢?
“而反方在数据实例这一块上出色的点在于,她们会有意识地把正方提出的一些有关男女平等观念向好的例子纳入了她们的阐释当中,比如男性觉得讲黄段子不算性骚扰,所以正方所提出的职场平等观念的数据无法推翻她们的举证,甚至进一步证成了认知错误等等……也就是这一点,使得我把其中一环的过程票投给了反方。”
陆礼说到这儿,稍稍换了个站姿,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比赛双方:
“所以最后,我们三位评审都把今天的印象票投给了反方,在环节票的票面上,正反双方的票数是1:2,至于决胜票,三位评审也都投给了反方。因此最终的比分为1:8,让我们恭喜反方获得本场比赛的胜利。”
台下响起掌声,有不少三班的学生今天也到了场,在底下三三两两地喊着“班长牛逼”“学委牛逼”之类的吆喝,让反方席上的几位羞耻得暗暗脚趾抠地。
不过今天毕竟是新生辩,这样悬殊的比分出来后,对新生的打击还是有些大。陆礼作为辩队队长,又带了几分安慰地开口:
“当然,站在台上的八位辩手都还是高中刚毕业的新生,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辩论理论和技巧,在知识层面有所欠缺也非常正常,今天能打成这样已经让我们感到非常惊喜,也希望你们经过今天这一战能够有所收获,继续带着对辩论的热爱走下去,我很期待你们今后的表现。”
苏迢迢听到这句“期待你的表现”,总觉得有点耳熟,随后轻一撇嘴,意识到这大概是这位辩队队长惯用的话术,不光是对她,对谁都期待得很。
“至于今天的最后一个环节,对本场比赛最佳辩手的裁定——”舞台中央的人说到这儿,刻意停顿了一下,微微扬起唇角。
虽然结果应该没什么悬念,但苏迢迢在听到“最佳辩手”这个久违的头衔时,心跳还是不受控地微微加速,一面抬起眼睫,紧盯着不远处那人的背影。
他落在话筒里的嗓音清雅低沉,带了几分笑意:“三位评审都一致把票投给了反方四辩、苏迢迢同学,不论是今天的质询、自由辩还是结辩环节,她的发挥都非常亮眼,做到了思路清晰,环环相扣,让我们恭喜她。”
这个“最佳辩手”实至名归,等他的话音落毕,台下便爆发出掌声,陆礼也礼貌性地抬手拊掌,一面转过身来,幽深的眸子春水一般,笑眼盈盈地看向她。
苏迢迢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耳边那句正式又好听的“苏迢迢同学”余音未散,一下子就撞进他粲然的眸光中,一瞬间心空了一拍,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她在今天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辩论赛场上愣神整整三秒,直到三秒后才猛地反应过来,飞快点了点头,在观众的掌声中用口型说了句谢谢,差点咬到舌头。
陆礼见状,也同样回给她一个颔首,随后把话筒交还给主席,由主席宣布今晚的比赛到此结束。
报告厅的门被打开,观众开始散场。苏迢迢听到动静,也跟着身边的人一块儿收拾了桌上杂乱的草稿纸和笔,最后被完全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的副班扯下舞台。
身边逐渐响起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人流推着人流往外涌。苏迢迢跟在她的队友身后,后知后觉地抬手揉了一下耳朵,才发现耳根在刚才短短的几秒内烧得滚烫,温度火辣辣地往两颊蔓延。
太夸张了……她竟然因为他冲自己笑了一下就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