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本是想给师姐的弟弟一场富贵,但在发觉师姐的弟弟有资质后就改了主意,他将师姐的弟弟带上山,引他拜入仙门。
偌大机缘临头,奶娘为自己儿子着想,狠下心肠铲除后患,这才有邓回养父养母的惨死。
多年后知道一切真相的邓回在奶娘的哭求中杀掉了她的丈夫、她后来生的子女、她的孙子孙女,最后,他摘掉了奶娘的头颅。
只是没等他去找冒名顶替他的奶娘儿子报仇,邓回被友人提醒,告诫他最好躲避一段时日,以免灵空山中人当真找上门。
……
邓回问道:“我幼年被奶娘遗弃,她拿走爹娘为我准备的金银,十岁时,她让儿子顶替了我姐姐用命为我留下的机缘,她雇佣杀手杀了我的养父养母,阁下觉得我杀了她应不应该。”
他抬起头,伪装出来的平凡面容因仇恨而变得醒目。
陈修洁沉思起来,所以邓回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修行界想要测试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难,但陈修洁觉得不必如此麻烦。
“你的奶娘的确和你有仇,你杀了她,天经地义。”邓回因他的回答而笑起来。
“但是,”他对上邓回充斥着仇恨的眼睛:“你奶娘一家就没有无辜的人吗?那些年幼的孩童呢?他们也是罪人吗?还有那些奴仆,又何其无辜。”
被邓回杀死的人是五十七人,整整五十七人,其中年纪最幼的是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孩。
他难道也有罪吗?
陈修洁以为,不必去细究邓回每一句话的真假,他是有罪的,这就够了。
邓回被问得面容扭曲:“徐家的金银得自于我,他们生在徐家,由我的金银养大,我当乞丐之时,为一文钱苦苦求人,他们养尊处优,呼奴唤婢,难道无罪?他们若无罪,我的养父母又何其无辜?!我家中还有几个奴仆,邻居家的孩子更因我而死于非命,他们难道就不无辜?!”
他声音尖利充满愤怒不平:“我无错!错的是你们!徐流抢了我姐姐给我留的机缘,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吴氏杀了我的养父养母!你们又为什么不管?!我自己报了仇,你们倒是找来了!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哪门子的正义!”
陈修洁等他说完,才道:“如果你只寻奶娘报仇,不牵连无辜,灵空山不会来找你,如果你要找顶替你的那名修士,只要你找上灵空山,灵空山会为你主持公道。”
灵空山并不管私人仇怨,也不是因为凡人弱小就偏向凡人。灵空山在大多时候担任的是判官和最后的行刑者的角色,判官需公平公正,行刑者需果决凌厉。
他若有所悟,邓回却咬牙道:“我不信。”
他的仙途走得极艰难,磕磕碰碰,一步三跌,无数次羡慕高高在上顺风顺水的宗脉修士,到最后发现自己本来是有机会成为宗门修士的,只是这个机缘被人夺走了。
那一瞬间,邓回的道心崩塌了。
他未必不知幼儿无辜,未必不知奴仆可怜,但在激愤之下,他依旧动了手,以杀戮来释放他的愤怒和不甘。
陈修洁不可怜他,也不需要他相信,他动了手,灵力刺穿邓回的心脏,弥留之际,邓回道:“帮我……报……”
最后一个仇字几近无声。
邓回死后,尸身上的伪装因失去灵力维持而散去,渐渐露出他真实的模样,但在术法散去之前,连陈修洁都没能看出邓回的真实样貌。
由此可见,他的机缘并不小。
何况在宗门弟子名额被人顶替后,邓回不仅死里逃生,还得到散修机缘,可见他也算是有气运之人,如果秉持正道,不曾被仇恨蒙心,未尝不可正大光明的讨回公道。
顶替他名额的徐流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宗脉弟子贵精不贵多,如果此事挑明,徐流绝不会再被宗门接纳,而被徐流顶替名额多年的邓回会得到宗门补偿。
陈修洁收敛好邓回的尸骨,又收回散布房间四处的法器,将包间恢复原样,走下楼后,老板娘问也未问,只告知了他二楼包间的价格。
回到笛生居,陈修洁去见掌柜,将灵船上相遇的吴流形貌展示给他看,“还请掌柜帮我找到此人。”
顶替邓回名额的修士本名徐流,生母吴氏,又是在此时来到的海上坊。
不管是不是巧合,总归先查一查再说。
掌柜一口应下:“我这就吩咐下去。”
也不必他亲自动手,一道符书传出去,自会有人去办。
见陈修洁面有疲色,掌柜便知此行另有波折,直言道:“我比公子多活了些年岁,公子要是有什么困惑,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
公子这个称呼是二人掰扯后定下的,掌柜起初在通讯中喊陈修洁少主,这个称呼差点没把他送走。
太羞耻了。
陈修洁回了道符书,严词拒绝了这个称呼,掌柜退后一步,喊他公子。
陈修洁谢过掌柜好意,道他并无困惑,邓回虽是一念之差,却死有余辜,他只是想念起自己最初生长的世界,那里人人平等,性命无价。
掌柜哦一声,叹道:“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呢。”
他取出一张符纸,递给陈修洁,那符纸之上是南阳真人的气息,记录的是邓回的生平。
邓回没有说谎,他的故事基本属实,幼年被奶娘抛弃,十岁机缘被夺,养父养母被杀,先为乞丐,后为散修,多年坎坷,心中积蓄颇多不甘,在知道真相后道心崩塌,于奶娘吴氏面前虐杀其亲眷,尤其是那个不满一岁的婴孩被他亲手摔死。
之所以迟一步才将详情告知陈修洁,这又是一次小小的考验,看他会如何处理。
掌柜慢悠悠喝着茶,没有驻过颜的老脸上左边写着“老奸”,右边写着“巨滑”,眼中闪烁着智慧。
他道:“真人将符书传到我手上,有让我教导公子的意思,前因后果我都知晓了,本以为公子一向心善,会心慈手软,心有郁结,不想是我小觑了公子。”
陈修洁失笑,“是我小觑了掌柜才是。”掌柜直到拿出符纸的前一刻可都没露出一点破绽来。
掌柜这是一笑,“我这里有个问题想问公子。”
陈修洁知道这既是考校也是教导,点头道:“掌柜请问。”
“公子以为邓回罪在何处?”
陈修洁肃然回道:“冤有头债有主,徐家五十七口人,罪在吴氏,其丈夫疑为帮凶,后来所生子女或有罪过,然绝不致死,婴孩奴仆更是无辜之辈!”
掌柜又问:“我观邓回十岁之时,有杀手前来灭门,本有灭门之仇,邓回还报回去,其行有错?”
陈修洁目光坚定而明亮:“吴氏忘恩,乃无耻丑陋之辈,我若与其有相同之举,岂非也是无耻丑陋之辈,我自行我道,不当为仇恨所扰。”
掌柜面露欣然,目光中的温和更显真切,这道理不难懂,只是少有人愿意坚持,尤其是修士,当年真人不知处理了多少滥杀之辈。
他微微笑道:“愿公子谨记在心。”
陈修洁回以坚定目光。
……
掌柜在笛生居中给陈修洁安排了屋子,他本想事情了结后去逛一逛海上坊,只是有一个存疑的吴流在,便暂且打消了这念头。
回去住处,陈修洁摆出打坐的姿势,却并未入定,而是借此让自己静下心来思索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