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池又看了一眼那一箱子的书,她本就对儿子追随心上人到敏山府没什么不满意的——当年就敢跟着女帝干,指望她有多循规蹈矩,现在更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走吧,去劝劝我娘,别把那小子骂出什么毛病了。”指不定他、哦是他心上人真能闯出什么名堂来。
……
周尚书的长子跟着一个穷大夫的女儿离京的消息传出来时,陈修洁已经不在京都了。
他收到南阳真人的符书,让他回一趟灵空山。
陈修洁知道,应该是香火的事情,他这次回京都也在郑府待了两日,重点观察郑夫人可有什么异样。
结果并无。
他又问郑夫人可知有人给她立庙一事,此事郑夫人倒不知晓,这些年她帮了不少人,也有人想讨好她这个仙人之母一品诰命夫人,只是都被她给推拒了。
她担忧道:“陛下那里会不会有意见?”
一向只有德高望重之人死后才会有人立庙,她还活着,就被人摆在神龛上祭拜,陛下可会忌讳?
陈修洁倒觉郑夫人小觑了陛下的胸怀,年轻的时候女帝可能会有些不满,但近年女帝明君之象已成,不会在意此事。
他安慰下去,郑夫人自然相信,又觉羞愧:“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但能坚持这多年的也只有母亲一人,”从前和郑夫人一起办慈幼堂的几位夫人或多或少都减少了投入,只有郑夫人几十年如一日,其中花费人力物力不知凡几。
老了许多更显雍容慈悲的郑夫人望着一如往昔的儿子,“若真有福报,我只望这福报能庇佑你。”
离开京都之中,陈修洁耳边依旧回响着郑夫人不再清脆却依旧悦耳的声音:“瓒儿啊,你不说,娘也知道仙路不会好走,这世上哪有一步登天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人都说做好事会有回报,娘不求什么回报,只希望娘的瓒儿能过得顺畅些。”
所有的善行、慈悲,起初只是起于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
南阳真人不在木屋之中,陈修洁正要寻找,却见一扇门户大开,他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如果连灵空山都不安全,那世上也没什么安全之地了。
进门之后陈修洁发觉这里是灵空山的藏书楼,无尽书海中传出南阳真人的声音:“来。”
他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一身灰袍的南阳真人将一本书递给他。
陈修洁翻开一看,似乎是一位大修士的实验笔记,这本书并不厚,他很快就看完了,脸色有些茫然,还有些震惊。
南阳真人毫不意外:“看不懂?”
陈修洁点头,那位大修士修为至少化神以上,他一个小小筑基如何能懂,但那位大修士研究的内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是香火。
或者说研究人之信念是否蕴含力量。
南阳真人淡声道:“神魔时代,人族群聚,形成部落,危险重重,有人族部落为自保而膜拜神祇或者妖魔,以求其庇佑。”
陈修洁能理解,在那个时代,人族实在是太弱小了,无人庇佑,一日都活不下去。
南阳真人继续道:“弱小者难窥强者真颜,有的人族膜拜的是真正的神祇,有的却千奇百怪,然而他们声称自己真的得到了庇佑。”
他冷目看来,考校道:“你以为庇佑他们的是什么?”
陈修洁沉思一下,说道:“许是心善神祇,又许是无人庇佑,只是他们的错觉而已,又或者——”
他点了一点那本书:“他们的祈求催生了一尊神祇。”
这非是他胡言乱语,而是书中大修士提出的猜想。
南阳真人道:“我亦不知,只是想告诉你,在此之前,我从不曾见过有神像蕴藏灵光。”
陈修洁被这一句话彻底震住,觉得口干舌燥:“师祖……何意?”
南阳真人朝他淡淡一笑:“再有二十六年,我便准备兵解转生,日后之事,该你自己扛了。”
陈修洁愣了愣,难得无语,这是万事不管的意思?
虽觉师祖这样做有些令人无奈,但陈修洁还真没法逼迫,他泡在藏书楼中半年之久,又威逼利诱换着花样从系统嘴里套话,也只勉强得到一个结论——香火无害。
得,半年功夫几乎无用。
陈修洁又留下打坐半月,发觉这半年的书并非白读,修为小有进益。
走出藏书阁,一只狸花猫直接朝他怀里扑来,虎哥儿壮了许多,陈修洁抱着他去拜见师祖。
南阳真人在地火洞中磨剑,见他到来,利目一扫,便知他进步,点头道:“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陈修洁还是放不下香火一事,便道:“去人间看看吧,想来我母亲香火之事应当不是个例。”
南阳真人摆了摆手,由着他去。
再次离开灵空山,陈修洁没有直接乘白云法器,神庙何处都有,没必要非去哪个府城。
“我记得附近有一个村子,”陈修洁摸了摸肩膀上的虎哥儿,自言自语:“村中一般都有土地庙和祠堂,不知道他们是否有香火。”
若无外力惊扰,村子可以百年不变,陈修洁来到村口,便觉这村子和十多年前他刚下山时一样。
不过他上一次来时是村人们用午饭的时间,这一次却是清晨,女人起床做早饭,男人下地干活。
陈修洁的到来显然惊到了这一副晨起乡间图。
有机灵的村民已经连忙去找村子里的能主事的村老去了,陈修洁稍稍有些后悔,不应该露面的,他们显然不想要被打扰。
没一会儿,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家就大踏步走了过来,身后是他一脸担忧的子孙,直嚷嚷让他慢点走。
当看清陈修洁,老人家脸色骤变,似是极震惊,又似是不敢置信,只是人老成精,老人家很快就收敛好了情绪,恭敬道:“不知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来都来了,不可能不做什么,陈修洁道:“敢问长者,村中可供奉有土地?”
老人家很快答道:“有,公子可要过去看看?”
陈修洁不想他如此配合,自然是欣然道:“劳烦长者。”
老人家驱散村人,让他们各忙各的,只有一二孙辈不放心,固执跟着他身后。
村中土地庙说是庙,实则相去甚远,外表只有半人高,是村人用泥巴糊的,便是平时祭拜,也只能在外面磕头。
陈修洁往里一望,果不其然,这样简陋的土地庙无法诞生香火灵光。
他又看向祠堂的方向,并没有提出要去看看,祠堂在这个时代何等重要,轻易不会允一介外人入内,就连自家人想进去都不容易。
他只是让老人家领着他在村里绕了一圈,在路过祠堂的时候细心感受了一下——亦无灵光。
村口处,陈修洁给了老人家一些银子,老人家不肯收,陈修洁指了指两旁眼巴巴盯着他肩膀上猫儿的孩子,笑道:“虎哥儿赠给他们的。”
虎哥儿适时地喵喵叫了两声,眼中情绪活像真人。
老人家顿时歇火,只叹道:“您慢走。”
他目送陈修洁修长挺拔的背影离去,村中有些人记性不好,他却是记得十多年前曾见过这一位的,只有神仙才会不改容颜。
从村子里离开,陈修洁便知道自己该往人多的地方找,他记得这里是在兴云府内。
“去府城吧。”
他刚说完,虎哥儿忽然昂起小脑袋,一副兴奋模样。
陈修洁哑然,骂道:“贪吃鬼。”就记得府城好吃得多。
……
兴云府。
一府之中香火最盛的神庙自然是城隍庙,陈修洁之前数年也从未进过城隍庙,如今却少不得要进去拜拜了。
临进门前,有虔诚香客拦住了他,数落道:“我说这位公子,你既然是去拜城隍,怎么能还带着自家宠物,快快带回家去。”
陈修洁一愣,随后歉然道:“是小子考虑不周,让您见笑了。”
那香客见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青年如此知礼,怒意散了七七八八,话语便软了下来,叮嘱了好些拜城隍应该注意到事项,末了还道:“城隍大人虽有求必应,但毕竟求神不如求己,公子要是有什么难处,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实在不成再来求城隍爷。”
陈修洁没有在意香客前后矛盾的话语,奇道:“有求必应?”
香客脸色微变:“你听差了。”
他说完就要走,陈修洁却不肯了,拉住了他:“且慢,我正有一桩难事,不知该不该去求城隍爷,不如您为小子参谋参谋。”
这香客实是个心软的,不然也不会对一个初识的陌生人说这些,被他一拉一劝,便犹豫道:“找个地方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