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府的丫鬟小厮厨子护卫,听见了他们的女主人进府以来第一句惊天霹雳般的怒吼:“你丫的皇甫弋南去死吧——!”
端茶的丫鬟洒了茶。
扫地的小厮一用力折了扫帚。
风风火火准备着晚膳的厨子手一抖倒了一整盅的盐巴。
正在向皇甫弋南汇报王府周边布置的护卫一句“主上”说完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皇甫弋南垂了眼低低咳起来,真是一点也不给他这个王府男主人留情面啊。
嗯,她看见了吧,两间相通的卧房以一面硕大的琉璃墙作隔,琉璃墙表面磨了砂,呈半透明状,不论白日黑夜,只要有点光,哪怕是很微弱的烛光,都能将对墙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两间卧房的床都是贴着墙安的,也就是说,虽然是两个房间,但两人最近的距离,其实只有一面薄薄的琉璃墙。
江凭阑站在琉璃墙面前,从最初的愤怒里回过神来,用还未消肿的手蹭着墙面,换了一眼的目瞪口呆:“这材质,这做工,了不得啊,皇甫弋南虽然猥琐了点,可还是很有品味的嘛……”
书房里,生平第一次被人用“猥琐”二字形容的人打了个喷嚏。
“凭阑,凭阑!”商陆被府里丫鬟领着一路慌慌张张小跑进来,这些日子她偶尔去宫里陪江凭阑聊话本闲谈,两人关系日渐亲近,江凭阑不当她是丫鬟差使,吩咐她,不是正式场合就直呼她的名字,“那个……那个人来了!”
江凭阑最看不得的就是自己身边人慌里慌张,回身白了她一眼,“天皇老子来了也用不着这么慌张,有话好好说。”
商陆早已习惯她那不客气的态度,喘着气道:“我……我看见马车里抬出个人,好像就是你要……哎?”
她话未说完,忽觉眼前黑影一闪,再定睛看去时,立在琉璃墙面前的人早已不见。她挠挠头嘟囔一句:“不是说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必慌张么……?”
两名有说有笑朝书房走去的护卫忽然步子一停。
“你看见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看见了,不,不是东西,是个人。”
“好快,是谁?”
“这么快,自然是主上了。”
两人说罢同时迈出步子,继续有说有笑朝前走去,却在门槛处齐齐一个跌跤。
主上人就在这里,那刚才过去的是……?
一路飞似的疾奔出去的人在离府门不远处蓦然停住,也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内力什么时候能使得这么顺畅,目光一瞬不瞬直直盯着前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离散近半年,跨越古今,昨天还坐在电视机前一起喝啤酒的人眼下穿了一身灰白的囚服,入眼满是风霜泥渍和血迹,一头干净的短发已经显得太长,遮没了半张脸,隐约能看出胡子很久没刮,青青黑黑的一大片。
在此之前,绝不能想象这个寡言却强悍的男子会有如此狼狈的一日。
空白的思绪忽然被时光铺满,那些因为过目不忘而长久留存在记忆里的画面。
“阿迁哥哥,你慢点……慢点,等等我啊!”
“是,小姐。”
“阿迁哥哥,我听说我出生那天在医院被坏人抓走,是你救了我?”
“是,小姐。”
“他们还说那时候你也才七岁,为了救我差点死了。”
“是,小姐。”
“你叫‘世迁’对吗?从今天起,你就姓江。”
“是,小姐。”
“哎呀,你怎么只会这一句,真没劲!”
……
“阿迁,阿迁你怎么样?”
“我没事,小姐。”
“你是傻子吗?那么拼命做什么?”
“保护小姐。”
“可你会死啊!”
“我不会。”
“这世上哪有不会死的人?就算不会死,也会痛啊!阿迁,你跟他们不一样,以后不许你冲这么前头。”
……
“阿迁,你看那些放风筝的孩子,笑得多好。”
“是的,小姐。”
“可是……于他们而言平凡到可以被忽略的幸福,却是我长久以来无法实现的奢求。他们有妈妈,要跌倒时可以抓着妈妈的手,可我没有。我没有快乐,没有自由,没有童年,我不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一样上学。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在被选择,而我从来……从来没有权利选择。阿迁,我们逃吧……我们逃吧,阿迁?”
“好。”
……
那个不论训练有多可怕,不论身处何种险境,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她的人。
那个默不作声为她挨下所有鞭子拳脚,眼睛眨也不眨替她挡子弹的人。
那个只要她一句“不高兴”就肯心甘情愿给她当“人肉沙包”的人。
现在,那个人在她面前。
半年酷刑,即便再强大的人,再坚韧的风骨也不堪折磨,可他却在看见对面人的一刹,推开了一左一右两名护卫的搀扶,立得笔笔挺。
青梅竹马,十八年时光,早已令两人达成了惊天默契。他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来,正如她早便料到这个固执到令她觉得有些迂腐的男子见到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立正。
忽然也便觉得不需要解释。
不需要解释她为什么那么晚才来找他,不需要解释她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同样的,也不需要问,不需要问他浑身的伤还好吗,受刑的时候疼吗。
她笑起来,“例行点名,江世迁。”
“回小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