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凭阑闻声几乎要落下泪来。十七日了,从得到消息起到如今,整整十七日,她看似始终缄默冷静,却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恨不能快些,再快些。
眼下,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身后,重复着当年与她初遇时,他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她缓缓回过身去,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她这才恍然惊觉,这一路曲折蜿蜒,不是所谓残忍的天命,而是不堪承受的人心。倘使人心足够坚韧,什么都不会变,不论时间流过多久,都还能回到最初的那一天。
在满眼的模糊里,她近乎颤抖地一如当年那般答道:“有人千金买我的命,我也觉得受宠若惊,不过阁下跟我这么紧,是迫于生计?”
皇甫弋南淡淡笑着,九月里萧索的日光照着他近乎苍白透明的脸,他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上,指尖向她。
江凭阑也跟着笑起来,向他狂奔而去。
一个几乎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的拥抱。
她闭目在他怀里,嗅见他周身无法被血污掩盖的药香,听见他微弱却仍一点点搏动着的心跳,竟从未有过的感激,“太好了……”
皇甫弋南伸手摩挲着她窄了好大一圈的肩,回应道:“嗯,太好了。”胆战害怕过后,还能看见安然无恙的彼此,真的太好了。
“皇甫弋南,你能不能不这么吓人……”
他笑了笑,声音很低,“雨点才多大,你还能被雷声吓着?”
还是她关心则乱了?
整座山都被烧成这样了,荒芜得一点人气也没有,哪里是一句“雷声大雨点小”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她来时察看过了,就在短短半月里,这座山经历了起码八场大大小小的战役。
无数次突袭与反突袭,游击与反游击,无数次你死我生的较量,无数次惊心动魄的险象。
皇甫弋南和微生玦是动了真刀真枪的,谁也没让着谁,她再晚来一些,怕就得给他们其中一人收尸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还嘴逞强,难得顺从地道:“吓就吓吧,你没事就好。”
皇甫弋南闻言放开她一些,垂眼看着她的头顶心道:“这话不该我说才是?”说罢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分明是他先被她吓了一跳,才有了这些后来的事。
江凭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一眼,怕他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不是计谋,不是诱你来昭京的计谋,是周太医诊错了脉。”
他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尘土,“没关系,是计谋也没关系。”只要她没有当真怀着身孕上了战场,只要她没有出事,即便受骗他也甘之如饴,甚至宁愿受骗。
江凭阑目光一闪,似是想到什么,“你做了两手准备来的。”
他点点头,坦诚道:“南回告急是真。是我叫喻衍带军打过去了,在发现你不在昭京以后。”他说到这里垂了垂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凭阑,你看,我在那种时候还记得要做两手准备,还能冷静地分析战局。”
她摇摇头,示意不是。如果他真的足够冷静,就该知道,其实微生玦是不可能允许她怀着身孕上战场的。倘使这并非老天开的玩笑,那就是个逼着他往里跳的阳谋。
而他明知这或许是个阳谋,仍旧心甘情愿地来了。那么,两手准备又算什么呢?在他这样位子上的人,本就永远无法拿最简单的目光看事情。皇权倾轧,宦海沉浮,他早已在这乱世血火中练就一双不论何时都能岿然不动安静审视的眼。当然,不仅是他,她和微生玦也一样。
她伸手环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想过你可能根本不需要我救。”可她也跟他一样,仍旧心甘情愿地来了。
皇甫弋南轻叹一口气,“凭阑,喻衍不会真的打进南回,你也撤军吧,回到大乾去。你要大昭,我总会把它原原本本送到你手上,还有皇甫。”
“我不要大昭,也不要皇甫。”她笑着摇摇头,“皇甫弋南,有句话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
他稍稍蹙起眉,垂眼看她,还在等她开口,却被一记手刀截断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