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最包容也最排外的时代。
人族争夺领土,仙族争夺供奉,妖族争夺信仰,派系斗争极为激烈。人们拥护自己自己信仰的图腾,这里面有光风霁月、风评极佳的神仙,也有凶恶好斗的飞禽走兽,迥异的图腾信仰频常常导致人们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然而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却有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就是獬豸一族。他们不是某一部分人的图腾,而是整个人族的共同信仰。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要论出一个是非黑白的道理,而这个道理——只有从獬豸一族的角里体现出来才足够让人信服。
连精通人话通晓万物的白泽神兽都没达成的“万人迷”成就,硬生生让不能说话见识也有限的獬豸一族做到了。
这是獬豸一族最辉煌的时代。他们走到每一个地方都备受推崇,他们的族人被明令禁止捕杀,他们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
他们骄傲地坦然地走在每一寸阳光照耀的土地上。
好景不长,这种三族混居的“和谐”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
人族在慢慢成长,他们很快学会了更好的生存技巧,他们不再满足于祈求神灵的恩赐,他们也不再敬畏形容恐怖的妖族。
人族能够掌握的力量越来越大,他们的贪欲也越来越甚。
他们把神仙全都赶回了天庭,把妖族驱逐到蛮荒之地,但是还不够。有一天,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些奇妙的秘密。
——曰龙侯之山……其中多人鱼……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1
——曰轩辕之山……有黄鸟……食之不妒。2
——曰带山……兽焉……可以辟火……有鸟焉……食之不疽……鱼……食之可以已忧。3
……
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是无比血腥的屠杀。
那是妖族史上最灰暗的时期。大部分叫得上来名字的妖族在人间都没有留下任何美好的传说,只剩下了白纸黑字赤|裸|裸写着的固定描述,叫作“食之如何”。
人间已经不是从前的人间,獬豸却仍然是从前的獬豸。
他们天生就是热血又理想主义的种族,从来都是莽着一根角找出那个“不直者”,然后觉得自己离天下清明无冤的目标更进一步,没有辜负这个种族的荣光。
可是天下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人族已经不再需要正义了,或者说,至少有一大部分人不想要从前那种纯粹的正义。上层的人物忙着勾心斗角,底层的人们争着鸡毛蒜皮,明镜高悬的牌子挂在高处,映着堂前晦暗的鲜亮的、干涸的潮湿的、陈旧的新鲜的血色,格外讽刺。
谁在意这被刻意粉饰遮掩的污浊?谁在意曾经死去的每一个冤魂?谁在意……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公义?
很多人不在意,可这世上一定是有人在意的。万里挑一的可能也是一种可能,獬豸一族决定自己去找。
妖族不能直接入世干预人间发展轨迹,即使是宣扬正道的獬豸一族也不能例外,想要入世,就必须借助人族之力。
*
商平出生的时候獬豸一族其实早已没落,山上只剩下了几个老前辈,翻来覆去地给几个年幼的小崽子讲曾经的光辉历史和不光辉的历史,又给他们讲下山之后的各种规矩。
獬豸一族其实非常不适合去人间。其他的妖族修为够了可以化成人形可以说人话,但是獬豸一族只能化形,天生就不能口吐人言,修炼再多也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和自己选定的主人在心中交流。
选主人对獬豸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初代的獬豸族人成年下山后没有丝毫防备,他们要声张正义,于是自然而然地找上了最能声张正义的地方和最能声张正义的人——衙门和衙门里的官老爷。
他们的想法非常简单,反正辨别是非的事情他们可以做,只是不能直接做,必须依靠一个人来做。是什么人无所谓,反正只要是个人就行了。,所以他们选了自认为最方便的那种人。
这样单纯的心思在诡谲混乱的人间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妖族进入人间便不能使用法力,獬豸一族还不能说话为自己辩解,处境更加艰难。最初出去的一代只剩下了寥寥几个遍体鳞伤地回来,以血的代价撕开了人间在族人心中最后一层遮羞布,露出了残忍如同炼狱般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