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广袤冰原的时候,师尊始终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
和她记忆中的师尊一模一样,清冷,无情。
她一直跟在师尊身后,看着师尊那将一切红尘隔绝在外的白衣,背影几乎快和雪山融为一体。
师尊的这一袭白衣,在天韵记忆中,只染过一次脏污。
那是她与旧雪在冥谷的初遇。
彼时冥谷大乱,冥主争渡向寒羚山求助,那天傍晚,天空像被血浇过一般,炽焰烧遍冥谷每一个角落,嘶吼声,狂怒声,最狰狞可怖的面容在冥谷肆虐,混杂着恶心气味的血四溅喷射。
天韵是冥谷黄泉畔的一朵彼岸花。
她懵懂地看着这场厮杀。
注视天空之际,她看见无数发着光的生灵朝这里奔来。
落到地面时,天韵认出那是一只只通身透明的雪羚羊,据说是引渡亡灵的使者。
雪羚羊在虚空中奔跑,身后拖着长长的光晕尾巴。
天韵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光,一时之间,看入了神。
这时,冥谷的裂口/射入一道刺眼的光,天韵抬头,就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光里,脸庞是那般清冷,仿佛冥谷中的dòng • luàn与她毫无干系,炽热的空气流到她身边,瞬间化为一片片雪花落下来,落在天韵身旁。
天韵第一次见到雪。
也是第一次见到旧雪。
冥谷厮杀不停,热血横飞。
旧雪经过天韵身旁时,恰逢一股血不知从何处飞来。
天韵早已习惯冥谷的血气。她本就是血灌溉出来的黄泉之花。
然而旧雪替她挡住了那股血。
血弄脏了旧雪洁白的衣服。
衣袖从彼岸花瓣上掠过时,天韵感觉脸上痒痒的。
她看着这位来自谷外的神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过一样。
后来冥谷动荡被平,旧雪随雪羚羊腾空离去。
就仿佛从未来过。
殊不知,从那时起,天韵一生的念想也随着这位雪山神女回去了寒羚山。
可雪山终究无情,神女终究无意。
天韵放弃一切离开冥谷,跨过无际冰原,在雪地里跪了一百六十六天,才求得拜入旧雪门下的机会。
她本以为从此之后,便可以与师尊一直生活在寒羚山上。
她待师尊恭敬,从不敢忤逆,捧出一颗最珍贵炙热的心。
然而师尊却从不在意。
这也没关系,对于天韵来说,她求的,只是想和师尊一直在一起。
直到五十年前那一次逐羚雪寄大会,天韵才终于觉醒,这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雪山神女何曾有过心,即便有,那也是冰块做的。
师尊不听她的任何解释,认准了是她犯下恶行,甚至不给她辩驳的机会,成千上百的修士仗剑冷眼旁观,几大修仙世家一口咬定是她,可即便是到了那一刻,天韵也没有在师尊面前爆发。
她知道自己若是将冥谷血气尽数释放出来,在场所有人都会被重创,她定能逃走。
可她终究不愿师尊看到她狠戾的样子。
在她心里,师尊永远是她最不忍玷污的人。
她跪在地上,爬到师尊脚下。
她以为,就算所有人都认为她有罪,师尊也一定是相信她的。
但她错了。
师尊的心比冰块还冷。
师尊取下一根琴弦,化作冰锥,刺入了天韵左胸。
那是心脏的位置。
不甘。
恨。
她这样死去了。
这天起,天韵也没有心了。
如今再度见到旧雪,天韵脑海中浮现的,仍是当年冥谷初遇时的场景。
那是旧雪唯一一次为她遮挡外界的脏污。
那之后,师尊再没站在她这一边。
忆及往昔,天韵又想起旧雪坐在山巅弹奏箜篌的样子。
师尊坐在山巅,她坐在山脚雪地里,听着箜篌声穿过雪原。
天地一片圣洁。
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天韵只想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师尊跪在她身前,没日没夜被迫弹奏箜篌。
只为自己一个人弹。她要上前故意拨乱师尊的奏乐,并且不允许师尊停下来。
尹新雪只一眼,便从这帮孩子里认出了天韵。
不是因为天韵那稚气却略显妖冶的脸。而是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天韵一个人在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来的不是好奇或崇敬,而是一种近似于吞吃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