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历来要上坟请祖,今日天刚蒙蒙亮,魏广仁就带着全家人去祭告祖先,还捎上了温氏母子二人,魏广德还在外地杳无音讯,想来是回不来过年了。
魏小湖是昨天回的家,说是棺材铺那边放了十日假,让他初八再回去。
一别个把月,魏小湖瘦了些,个子也高了点,就是神情比过去阴郁了几分,回家时正好遇到去他家跟温氏说祭祖事项的王氏,不仅没叫人,连亲娘都不喊,就径直进屋甩门。
王氏不免有些担心温氏,回去还跟魏广仁长吁短叹了一晚上,好在今日祭祖时并没闹出什么幺蛾子,魏小湖除了变得不爱说话、不搭理人之外倒也没做出什么错事,魏广仁让他和魏渠魏寅一起拔草他也愿意默默干活。
今年魏家靠着吃食生意赚了不少钱,又赶上过年,本该给祖先们供奉些好东西,然而,因急着在年前盘下铺子,又在老房头祖孙身上花了十两银子,哪怕年前这几日卤水订单大增,如今全家所有的积蓄也不过十两出头。
于是,祭品方面就显得寒酸了些,但,这只是相比王氏先前手里有钱时的预想来说,有一整只猪头、皮黄肉白的大肥鸡、以及魏家标志性的卤肉,再加上温氏割的几斤水煮五花肉,这配置已经比村里人高出三成。
王氏跟去世的公婆没话可说,只和温氏等女眷一起打理布置酒菜,倒是魏广仁拉着子侄们在坟前磕了头,跪着说了好些话。如,替还在外漂泊、没能回家祭祖的二弟告罪,希望他们保佑家中孙辈平安,魏渠年后要去嵩阳书院考试,魏寅魏小湖也要学手艺,等等。
大抵是昨晚王氏的耳提面命起了效,他很克制地没在日益阴沉的侄子跟前提起开铺子的事。事实上,村里人都还不知道,连张婶子和温氏都没收到风声。
王氏的意思是不要张扬,等铺子开了,再慢慢透出风去。
毕竟每回赶集进城的村人不少,更不乏有亲眷住在城里的,保不准就有人偶然去到葫芦街看到他们的铺子。到时候再被人叫破,倒显得有些刻意,不如到时落落大方告知。
祭拜过魏家祖先,魏小湖冷冰冰对魏广仁撂下一句话,就毫不留恋地走了,连温氏都不搭理。温氏竟也不以为怪,神色平静,仿佛刚刚走的只是个陌生人。
李絮冷眼瞧着,温氏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些感情的。这一个多月来魏小湖在棺材铺当学徒,温氏每逢赶集日都会跟她们一起进城,陪着王氏或其他人走街穿巷卖头花绣品。她时不时也会转到城西的棺材铺附近发呆,只是,她从没主动去找过魏小湖,只偶尔让人捎件棉袄或吃食过去。
他母子二人如今的相处模式颇为生硬,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温氏彻底冷下心肠。她一个外人,倒也不好插手,只盼着温氏的三个儿子没有全都歪掉,至少还剩下最后这个小的今后能给温氏养老。
魏广仁也跟她想到了一块去,看魏小湖这般作为,头疼道:“弟妹,湖侄儿你也该多管教一二。将来,你总得有个依靠。”
温氏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只点点头。魏广仁也不好再劝,一行人便下山回了。路上遇到几个同村人,见着他们带去的祭品都有些艳羡,免不了或羡或妒地调侃两句。
回到家却也没个清闲,王氏又忙忙使唤魏寅把给李絮准备好的祭品放上车,一家子去李家村又依葫芦画瓢祭拜了一回。
这回拜的自然是李絮的爹娘,今年刚好是他们逝世十周年,今年本该办得稍微隆重些,但周年祭也在腊月里,魏家上下都要忙活吃食生意,李絮不欲多走一趟麻烦其他人,索性提议今天一起办了。
出嫁随夫,魏氏的坟和丈夫一起落在了李家村。只是,李絮爹在李家村根基薄,虽同是姓李但外来户和本地土著的待遇有天壤之别。再加上他们又是横死,当时李家村村长死活不肯让他们葬入李家祖地,只在山上最偏僻的一角圈了块地落葬。
虽然死后哀荣不够体面,可,对一直觉得这对便宜爹娘是陌生人的李絮来说,那位村长做的决策挺不错的,至少可以避着人来祭拜,不必跟李家村那些个眼皮子浅还窝里横的家伙打照面,说不定还要听一些不满的酸话。
魏广仁夫妇对李家村众人也颇有微词,便听了李絮的话,走了条没什么人的近路去上坟,回来时还顺便路过之前被王氏李絮一唱一和从李家村弄回来的那片山林。
冬日干冷,山上的树都灰扑扑的,缀着些许霜雪之色,好似一只羽毛暗淡的老乌鸡。但,名义上暂时还属于李絮的这一圈光秃秃的,举目四望不见树干,只有许多宽窄不一的树桩错落分布,俨然那老乌鸡被顽皮小孩拔得秃了尾巴毛。
王氏看了就笑,指着一处说:“瞧瞧,那几棵树应该是最近砍的,这瘦巴巴的,能做什么使,怕不是砍回家当柴火?啧,要不是离得远了些,咱家今后的柴火就都不缺了。”
李絮摇头失笑,下山后,负责守车的魏寅听了魏鲤鹦鹉学舌,却没忍住问了那是什么树,又道:“才碗口粗的木材,应该勉强能做个桌子椅子腿。不过,松木质地松软,又太细,只怕做几个连接榫卯更合适些。”
魏广仁拄着儿子孝敬他的拐杖,随口问了句:“二郎的木工手艺愈发精进了,明年可还要去你三叔公家继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