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氏猜测的那样,早在李絮二人来之前,赵八达已经安置好自家少爷,还抽空去衙门递了状纸,顺便送上一份他亲手画的凶犯画像。
赵八达是贺家世仆,祖祖辈辈都是贺家嫡支的好帮手,毕竟世道混乱,出去做自由民遇上灾荒战乱分分钟就没了命,但贺家嫡支向来宽仁厚道,做世仆其实比外头大部分人都过得舒坦。
他们忠心不二,贺家也不亏待他们,一应供奉堪比寻常商贾小官。每一辈如有年轻子弟争气都会被放出去科举做事,即便是没放奴籍的子弟也有大把机会在贺家族学进学。
因着伺候的小少爷寄情山水,不仅喜欢画画,更爱拉着身边的人品鉴书画。赵八达免不了也要私下刻苦一番,省得跟主子没有共同话题,点评起画作来干瘪苍白,言之无物。
可惜,赵八达的画画天赋没能像小少爷那样点在写意山水画上,而是点在了工笔人物画上,就连贺家家主、小少爷的祖父都夸过他画技不错。
在今天之前,赵八达还有些沾沾自喜,然而,这张不过巴掌大的小像直接把他的自信击垮了。
当然,此刻的他还来不及自卑、欣羡、向往,只顾得上追问画中人身份了。
“——难道你们认得此人?你们怎知他就是今天那孩子?”
李絮心下叹气,却不答反问:“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还想问一下,不知你家少爷丢失的那个扇坠是什么模样?”
赵八达顿时了然,心知是那孩子抢了东西去落在他们眼里,故而现了行迹,这也算是天理昭彰了。
“就是个圆形的珠子,拇指这么大,用的是普通的和田青玉,倒不算太值钱。少爷是在南边逛集市时买的,主要是看中了底下编的那根穗子,少爷说很像雪影的尾巴,就是家里养的一匹小白马。”
顿了顿,他又扫一眼手中画像,试探着问:“两位莫不是看到那扇坠在此人手里了?”
李絮叹着气点头,以眼神示意魏渠说话。
魏渠面无表情道:“实不相瞒,此人正是家叔幼子,也是我的堂弟,名叫魏小湖。此子年纪虽小,性情却顽劣,今日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合该受到应有惩罚,我们一家不会姑息。我们只是来求证此事,如今画像既已送到,就先回了。”说罢,拱了拱手就拉着李絮毫不犹豫离开。
李絮没反应过来,赵八达也愣了愣才追上去。
“哎,魏公子,你先别急着走。这事,这事咱们再商量下……”刚跑出去两步,却哎哟一声歪倒在地。
李絮看着不对劲,可赵八达看着也不像是会碰瓷讹人的主儿,忙拉着魏渠停下,回身要扶赵八达,却被魏渠眼疾手快抢了先。
“赵叔,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伤着了?”
赵八达被魏渠搀着进屋坐下,苦笑着解释:“嗐,没啥,就是今天在冰上摔倒那会儿不小心崴到了。要不是怕崴了脚下了冰水容易抽筋,我也不至于困在那里老半天。”
“咦?可我看你后来抱你家少爷上上下下时走得虎虎生风……”李絮脱口而出后才想明白其中关窍,敢情是一直咬牙忍着,没准本来伤得不厉害,倒是后来强撑着导致恶化了。
她不禁再次为大世家的仆人高素质感到震惊且钦佩,放在后世这可就是全国百强公司的中坚管理人才啊,还是能为公司抛头颅洒热血零零七都无法劝退的那种!
“魏公子,倘若你说得属实,今日陷我们主仆于险地的你的堂弟,可最后将我们救出生天的却是你的家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者,贺家家训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冲着你们及时施以援手这点,我们也不能再咄咄逼人。不如这样,稍后等少爷醒来,我和他商议过后就去衙门把状纸撤回。那孩子年岁不大,虽说性子顽劣了些,但也不是没有掰正的机会。魏公子既能大义灭亲,想必回去之后也不会坐视不管……”
赵八达本想说,只要让人吃些教训,以后夹紧尾巴做人即可。
一方面,他这是世家人的惯性思维作祟,出了事喜欢内部解决,对外必得维护好世家的脸面。但这种想法很不切实际,魏家早已分家,魏广仁也不是有魄力抡大棒子管教隔房侄子的大家长,内部解决其实无济于事。
另一方面,他也是在试探魏渠二人今日来意,究竟是诚心大义灭亲,亦或是以退为进,为自家谋取更大的好处。
作为一个不瞎的精明世仆,经过今日小半个时辰的接触,他能看出魏家人的大致秉性,自然也知道魏家这个长子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就爱自作聪明,尤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他见过太多这种事,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