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看这位袁东家。
这可不是资讯发达、想知道什么搜索一下就行的网络时代,所以,袁老爷一个扎根新平县的商人是怎么做到对朝堂大势这般清楚的?恐怕京城里的小老百姓也不一定知道次辅姓甚名谁,更别提对方和一个退休老太师的师生关系了。
如果那位次辅不是姓姜,李絮只会把好奇按捺在心里,但,那是魏渠今后的最大敌人,也是他为官前期好些年的最大绊脚石,说不得哪天她这只小虾米就会被他们的斗争波及到,她没法不管。
“袁东家消息好灵通!难道,上善坊的掌柜除了做生意,还要搜集这些信息?您可真是未雨绸缪!”她委婉试探。
“他们哪有那本事,是我一个远房表叔来信说的。”
袁老爷随口解释几句,李絮才知,原来他有个关系极远的表叔在京里当个芝麻小官,虽无大权势,消息却比外头的人灵通。
这表叔入朝快三十年只混了个从五品,能力一般,眼看也混不上去了,再加上家里儿女多,索性得过且过,一门心思搞副业,多攒些家底给儿孙。刚好袁老爷前些年想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双方一拍即合,一个负责疏通人脉关系,另一个负责市场产品,合作颇为愉快。
如今京城那间上善坊就有这位表叔的股份,他也会跟袁老爷定期通信说些京城大事,其中自然包括朝廷新政、高层变动等重要消息。毕竟,谁也不知道哪天内阁会不会一拍脑袋出个新政限制某类产品销售,或是突然更改征税法子,有备无患。
袁老爷一直看李絮十分顺眼,暗戳戳打着把人拐回家做儿媳妇的主意,这次把袁贞带出来除了想让他多学习,也是为了创造机会让两人多相处。说起生意场上的事,也不吝点拨李絮几句。
李絮恍然,那位表叔虽说只是个从五品京官,但放在承安一地已经能横着走了,估计袁老爷没少利用这层关系在其他州府做生意。不过,大抵是县官不如现管的缘故,再加上袁家爱闷声发大财,所以之前才会被白杨两家压一头?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您既有这样的人脉,怎么还甘愿留在新平这个小地方?再不济,去府城也好啊,那边人多,交通便利,做生意不是更顺利么?”她开了个玩笑,却也是真的好奇。
袁老爷只笑笑:“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在新平待习惯了就懒得动了,有事让其他人代劳就行。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倒是可以多出来跑跑,多见见人,多办几件事,可比纸上谈兵有用得多。你瞧这树虽然长得差不多,但外头的风景跟家里还是不一样的。”
李絮老实点头称是,旁边袁贞却忍不住来一句。
“爹,您之前不是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去外边容易被人欺负,留在老家最安稳么?上回府城的那间铺子被人抢走……”
袁老爷垮脸:……生你这儿子有何用?
李絮默默转脸看风景,不想见证袁老爷当面教子的一幕。
还未开春,树都光秃秃的没抽出新芽,路上风景极为单调。刚出门时的新鲜感很快被乏味的摇晃感消磨殆尽,魏鲤一开始还挺兴奋,过了那股劲儿就蔫巴巴的,在李絮劝告下打着呵欠躲进车厢补觉。
昨晚因为李絮二人突然被传去县衙,一家人连带着老房头祖孙、钟树几个都不敢睡,等了半宿好不容易等回他们,又被惊雷般的变故炸得满心震惊,几乎都是后半夜才入睡。
魏鲤就是个中典型,因跟魏渠睡一个屋,缠磨他说了好些细节才肯放过,便格外缺觉,据说昨晚还被王氏训了一顿。
李絮这边幸运得多,魏葵很体贴地没打扰她睡觉,她心情愉快,又没有出门前焦虑的毛病,故而睡了个好觉,今日起来精神奕奕。
方才,袁老爷正恶狠狠瞪着袁贞,刚好有人来找,父子俩就到前面马车上谈事去了。魏渠二人还没回来,车队蜿蜒,隐约可以越过袁家马车看到更前面的贺家马车。
想到那位姓姜名从原的次辅,李絮就忍不住皱眉,原本对贺家小公子的观感瞬间大打折扣。
书里的姜首辅是条老狐狸,朝政上作风趋于保守,因为不喜皇帝后来那些雷厉风行的新政,没少联合其他老臣给皇帝和魏渠这边使绊子,还跟某位王爷来往甚密。虽然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但绝对想大权独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容不得龙椅上那位有太多心思。
姜从原既然是贺太师的学生,理所当然也会继承贺家的部分势力,强强联合。虽然不记得贺家人有没有在反派小配角栏目里获得一席之地,但,书里至少没写过他师生反目。
也就是说,贺家以后多半也要站在魏渠的对立面。
现在,魏渠通过贺谚和贺家搭上关系,但涉及权力之争,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贺谚又不是家族重点培养的长房嫡孙,救他一命份量没那么重,更别提害他差点溺亡冰河的人还是魏渠的亲堂弟。
越顶层的人心思越复杂,没准会怀疑这是魏家故意设下的计谋,先害人再救人,再徐徐图之,挟恩以报。虽然他们大义灭亲把魏小湖送进了牢里,可,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这又是一出苦肉计?
以贺谚的出身,他进嵩阳书院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以魏渠的才学,通过入院考也不是什么难题。两人接下来至少要当一年半载的同窗,关系肯定差不到哪去,可贺家会不会觉得是魏渠这边刻意攀附呢?
李絮被自己脑补的情形吓到,头都大了。
不是她太自卑敏感,而是出身不如人真的难搞,一点动静都可能被人想歪,关键是你还没渠道知道人家想歪了,更没机会去辩解。人家完全能隔空做出个轻飘飘的决定,轻易扭转一个小人物的命运。这种事屡见不鲜,她也不是没栽过类似的跟头。
无声一叹,却被魏广仁察觉:“怎么了这是?还在想昨晚的事?”
她摇头,真心话不方便跟舅舅吐露,只能半真半假地说:“没。就是今天突然发现贺家来头很大,怕他们因为湖表弟的事迁怒咱家。”
“应该不至于。如果真有心迁怒,这大半个月早该有动静了。”
“恩,这倒也是。不知道白家怎么样了,希望他们不要狗急跳墙,给咱家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