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笑意凉凉:“当然怪他!要不是他傻乎乎恪守着那些规矩,不肯跟同僚、部下同流合污,除了朝廷发的俸禄之外一文钱也不肯多拿,怎会四处树敌?不肯贪钱、挡人财路也就罢了,偏偏还要从那点俸禄里抠钱出来救济鳏寡孤独,收容老兵,贤名远播……战功太盛,却不知韬光养晦,只一根筋地要为边关百姓竖起一道防线……这般,如何能不成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絮更加不可置信,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听梅氏语气中透出的那点微妙,她不由得生出个荒诞的猜想来:该不会是李大将军功高震主,被皇帝借刀shā • rén吧?
这种事,其实一点也不少见,飞鸟尽良弓藏,历朝历代都有重臣、大将因为这种糟心的理由莫名其妙死掉,被夺权后浑浑噩噩花天酒地过下半辈子反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梅氏不愿说太多,很快又岔开话题。
“说起来,十几年前侯府可不是如今这样,只有一座空宅邸。那时候说起定远侯,就是一面旗帜……平城的宅子没那么精致,住得却很舒坦。人很多,大都是他的亲兵。虽然穷一点,但心是敞亮的,没那么多算计……”
说起过往,梅氏忍不住就说多了些,面上也多了抹恬淡的笑意。
梅家祖上有一点异族血统,传到现在已经很稀薄了,在梅思芙这一代几乎看不出来。不过不知怎的,偏偏就在她身上体现得挺明显,同辈的其他姑娘和儿郎却都没遗传到,看上去就跟普通中原人一样。
虽然能确信她是梅老太爷和老夫人所出,但这副相貌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比如说,婚事上就不如同等条件下的其他贵女抢手。
大靖上流圈子还是不大看得起异族血统,自然不乐意自己的孙子也继承这样的血脉,尤其是嫡房长子这种要继承宗祧的。倒是次子幼子可以用来结亲,反正梅家底蕴还是很强的,她又是嫡女出身。
在这种情况下,梅老夫人还能替她找到那位出挑的相看对象,其实算得上非常宠溺了,可惜阴差阳错出了那事,梅府为了体面,也看她对那位寒门出身、靠战功爬上来的新晋伯爷有点意思,就许了婚。
梅氏性子有点叛逆,虽然因为自己容貌跟其他姑娘不同遭受过一些白眼,但她内心深处其实很骄傲。
因为那位传给她异族血统的曾曾祖父曾经给开国皇帝做过智囊,打过无数胜仗,立国后又一跃成为首辅,仅花了短短几年,就将个民不聊生的国朝整治得风生水起、欣欣向荣。
况且,那位曾曾祖父也只不过是带有一半的异族血统罢了,就跟那倒霉蛋李勇一样……
想到这里,梅氏声音中多了丝沉重。
“所以,我一直很想看看那位曾祖生活过的草原长什么样子。可惜,他家里没别的人,我没法跟着去边关。要不是因为成亲后几年我这肚子都没动静,后来他又打了胜仗,升到了侯爵,圣上开恩,恐怕我这辈子还没机会亲眼看到那里的天地。”
李絮眉梢微动,隐约觉得,梅氏在说到“圣上开恩”这四个字的时候咬字特别重。
“那里的天果然比京城的更为广阔,好像也更蓝一些,就是菜少,肉食极为便宜。遇上打仗就麻烦了,吃得更少,所以那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会腌咸菜、晒肉干。可惜,好景不长,见喜的消息刚传回京城,就有人要接我回去养胎。临走之前,刚好边境又有数股人马作祟,他亲自带兵出去巡视。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面……”
梅氏眼睫微颤,原本平和的笑容越来越淡,接近于无。
李絮听得心里不住叹气。
这大靖的军嫂待遇也忒惨了,就因为男方家里没有其他直系亲属可以扣押当人质,所以刚新婚就要两地分居!好不容易小两口能一起生活了,发现人家怀孕了又急急忙忙把人弄回来!还是生离死别!
这是人干事?
她坐得近了点,又伸手试过茶壶温度,给梅氏添茶,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沉默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