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身体不适要先回去歇着,实际上,屋中烛火一直亮到后半夜才熄。
辗转难眠的不止梅家母子二人,身处县衙后院的李絮亦如是。
今天下午,梅氏刚进城,坐在马车里还没下来,就从过路人的议论声中得知,两日前敖县发生了件大事,官府意外发现了藏匿于山谷中偷偷训练的一伙贼人,颇为悍勇,且人数众多,可能不只是普通山贼。
那天晚上闹得很大,衙门倾巢而出,卢校尉带来的兵马亦出动大半,只留了小部分守城。
城中戒严,百姓们都被勒令不得出门,躺在床上听着外头不时传来的跑动声、训斥声,吓得胆战心惊,没有一个敢睡觉,都一家人挤在一起,战战兢兢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
熬到后半夜时,外头的寂静突然被潮水般的喧嚣所代替,隐约有“抓到了”的话传扬开来。
而后安静了半个时辰,又有官兵敲响了个别人的家门,凶神恶煞冲进去抓人带走,百姓们就更害怕了,这夜几乎没人能睡个好觉。
衙门虽然没公开这件事的内幕,但纸包不住火,隐约还是有风声透出,说是被抓的那些人可能跟先前城东池塘捞起的前朝官银有关。
本来敖县百姓还紧张着,担心官兵是不是变着法子折腾他们,听说了之后,绝大部分人反倒松了口大气。
反正他们都是身家清白的良民,没干过、也没胆子干什么坏事,勾结前朝余孽这种事更是跟他们没关系,再怎么也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要他们说,就该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官府抓得好!
前任孙县令就是个特大号坏蛋,压榨了他们这么多年,既然孙县令跟前朝余孽有关,所以前朝余孽肯定也是坏蛋,这逻辑没毛病!
至于那些个本来看着挺普通、跟他们也许有些往来、还是某些人邻居朋友、却被卷入此事抓进去的人,他们只能挠挠头唏嘘一声恶有恶报。
在魏渠刻意的暗中引导下,此次变故并没导致群情激愤,城中秩序很快恢复正常。试探过发现官府没有明令禁止封口,也有不少人踊跃参与到此事有关的讨论中来,以至于梅氏在大街上都能听个梗概。
李絮坠崖的事并没大肆宣扬,只有参与搜救的部分人知情,只是李絮对外用的男儿身份,外人便也不以为然——“新县尊为救表弟意外立功”和“新县尊冲冠一怒为红颜意外立功”这两件事差别很大,尤其是在八卦传播度方面,前者还比不上后者的一个零头——只偶尔有人提上一嘴。
但,梅氏不是街头巷尾的普通人,一听,整颗心就揪成一团,过门而不入,在车上稍作休整便直奔县衙探望李絮。
见到李絮前,她先见到了徐大。听后者支支吾吾提起李絮,梅氏便有了心理准备。
再见到李絮时,见她神态不如先前相处时自然,眉眼间略有些晦涩之意,彼此间似乎隐约隔了一层东西。再看小莲一脸心虚侍立在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然心知肚明。
梅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利落人,这一生做过最拖泥带水的事就是有关这对儿女,事到如今,却是万万不能再拖。
她先过问李絮的病和外伤,得知还要休养至少个把月才能活动自如,且小半年内都不能跑跑跳跳,心疼不已,还得佯装若无其事,让除了小莲、梅嬷嬷二人以外的人都先下去。
“阿絮,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梅氏看着那张眉眼跟亡夫有无数相像之处的面容,喉头微梗。
李絮若有所觉,张了张嘴,喊惯了的珠姨没能喊出口:“您请说。”
因为还在病中,声线比平日低沉下,还带着点沙哑,却不显难听,倒较过去绵软许多,像是砂糖融化成了糖浆。
虽然李絮语气平静,面上还带着微笑,但梅氏还是能轻易察觉出,今日的笑和往日的区别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