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先下去吧。”她扬首,冲底下侍立的丫鬟们道。
白鲤和青鹿看了眼阮雀,阮雀抬手,她们才下去。
赵湘娘软软说,“是这样,今日我接手庶务,当中不明白的,我都差丫鬟来问你,只是有一桩,我想着牵连甚广,就亲自来了。”
她道:“城东郊百望山下的两块水田出事了。那姓成的佃户今日上门来,说是两块水田不租了,叫家下的去丈量尺寸,好裁定地租子究竟多少。我便是掌家时间少,也知道这家佃户是个老实的,况我翻了库里的账册,年前才孝敬了好些野味进府,便问他为何忽然退租,你猜怎么着?”
阮雀拧眉,“外头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赵湘娘凑近前来,“你真真是玲珑心思,说中了。日前不是风传吗,当今小陛下的叔叔在西狄露了头,血腥的手段,踩着尸山血海当上西狄王,据说,过不了多久,这位新的西狄王就要回京了……”
“是他——”阮雀心下凝重起来,“不怪昨日私宴,连向来看不上我们家的楚家都来了,想是要探探别家的口风。说来,京里人家紧张些在所难免,只是连京郊的佃户都这样张皇,未免也太过了些?”
“也不算太过,当年他是怎么离开我们大镧的,天下皆知,是天下人对不住他,而今他回来,又是那样的阎王手段,恐怕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我怕的是,姓成的这位佃户只是个开头,后头怕还有人要来退租子远远离开镧京去,届时咱们家断了这一大项银钱来路,可怎么办?”
赵湘娘一双剪水秋眸,眼巴巴望着阮雀。
阮雀听出她话尾的余音,莞尔一笑,又余一副远远疏离的模样来,“嫂嫂有话不妨直说。”
大约是她太过单刀直入,犀利得叫人转圜不过,赵湘娘怔了一瞬,方垂下眼,有些赧然。
半晌,赵湘娘才道,“其实、其实是婆母的意思,劳你出马,去京郊瞧瞧情况,游说游说那些佃户。我想着,左右你同二爷……
她眼神闪了闪,继续道,“你不用瞒我一个寡妇,我知道你们龃龉了,你也不想见着二爷,这才故意漏短,自请罚来祠堂的。要不,索性去外头散散心,一来不用见着二爷,二来把家里的这桩心事了了……”
赵湘娘原以为还要再废些唇舌,没想到阮雀勾起一抹端庄的笑意,道:“多谢嫂嫂为我思虑至此,婆母之命不敢不依,明日一早,我便叫套了马车去。”
赵湘娘显出微微错愕,却没再多说。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她便告辞了。
阮雀没用晚膳,跪坐在蒲团上抄写经文,想到即将离开顾廷康到京郊去,饶只是几日,心里也莫名安定了不少。顾廷康的事情乱她心绪,此刻被她暂搁在一旁,预备心静了再剥茧抽丝地料理。
顾廷康下了值,回到如意院,见里头没人,才想起来阮雀自请祠堂罚跪去了。
他捏了捏眉心,刚犹豫着要不要差个丫鬟去叫她,青鹿便上门收拾细软。一问,才知道阮雀明儿要到京郊百望山下的庄子里去。
顾廷康一怔,白日里在宫里、公署衙门里压下的烦躁又蓦然升腾起来,他质问青鹿道:“怎么?若是我不问,你们奶奶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他这愤然毫无来由,且与他平日里温润的面目全不相符,青鹿被吓了一跳,默在一旁不敢说话。
顾廷康愤然,甩袖出门,一路疾行到了祠堂外头,见暖黄的光晕下,阮雀的背影那样超逸绝尘,心中烦躁更胜。
他冲进门去,又觉得自己太过失态,站在门边缓了缓,方才冷声吩咐外头跟过来的小厮丫鬟:“你们先下去!”
半晌,他跨入门槛,诘问道:“你明日要到百望山下的庄子里去?”
阮雀早知道他来了,闻声起身,道:“二爷知道了。”
顾廷康大跨几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我自然是知道了才来问你的。阮雀,你知道如今是什么光景,还敢出京?风雨将至,这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多少需要你打点照顾的你不明白吗?”
阮雀声音清冽,不愿过多解释,只道:“这是婆母的意思。”
“母亲哪里知道这些?你也跟着添乱!”
“二爷,”阮雀抬起眼,不卑不亢,面色泰和,“婆母若是不知道这些,你该去找婆母说,你明知道找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还能忤逆婆母的意思不成?”
“你、你……”顾廷康抬起手,指着阮雀的鼻尖,气得直发颤,“你简直毫无纲常伦理!亏得前头两年信件往来,我还以为你是温柔可人、尽善人意的贤妻良母!而今看来,简直判若两人!”
低喝之后,似乎连空气也戛然而止,陷入一阵窒息的静默。
唯余蜡烛垂泪呲啦作响。
饶是阮雀做足了心理准备,听他亲口提及两年信件往来时,心窝也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灯下,她红了眼眶,喉间有些哽塞:“我若是与信中判若两人,那二爷呢?”
她看进顾廷康的眼里,试图寻找信中人的遗迹。
可是没有,那双眼睛微愕之后,恼羞成怒,泛起滔天怒火。
阮雀艰涩勾唇,眼底酸疼,再问,“温言款款和污言秽语、体贴入微和蛮来生作、不近女色和夜宠仆婢……二爷能否告诉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