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福常在顾府行走,知道这是跟在二奶奶边上的护卫丫鬟,车里坐的应该就是顾二奶奶。
于是忙叫齐了人,迎出几步来。
庄上的佃户们平日里种地耕田,总爱唠嗑,早就听说了顾二奶奶“清绝寰宇”的美名,听说她要来,都要出来长长眼,此刻俱都伸长了脖子望。
只见那锦绣车帘打开一条缝隙,里头先是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来,紧接着,一个身着绿腰裙的姑娘钻出来,站在车板上。
众佃户们看这姑娘身姿气度不凡,浑身上下绫罗绸缎,穿银戴玉,长得又秀气白皙,以为这便是阮雀了,当即忍不住交头接耳说起来。
却见成福上前道:“见过鲤姑娘。”
众人哗然。
原来这不是顾二奶奶,竟也长得跟金玉堆出来的身骨似的。
白鲤略一点头,下了马车。
而后里头又伸出一只素手,也是绿腰裙。
众人这回认得了,这也只是个丫鬟。
青鹿钻出来,站到车板一侧,撩开帘子。
众人知道,这回出来的,约莫就是顾二奶奶了。
一个个屏息以待。
他们先是看见一顶素白的帷帽尖,而后瞧见了压在帷帽檐上的手,因着这动作,广袖轻滑,还露出一截手臂来。
那只手上分明什么金银玉石都没有戴,可就像是被月光里浸过一样,叫人想不出词句来描述,说是仙子也怕玷污了她。
一时间,佃户们都屏住呼吸。脑海里闪过一道戏腔,唱的是奔月的仙子美貌,“肤如凝脂”一句婉转悠扬,叫人震骇。
原来这才是肤如凝脂!
从前见过的什么姑娘太太,又算什么……
来来回回,众人脑海里只余两个字:清贵。
以至于后来阮雀站直身形,春风拂起她的裙摆,连带着帷帽垂巾也隐隐晃动时,众人皆是下意识垂了眼,恐视线玷污了神明。
及至她扶着白鲤的手下了马车,众人才敢偷偷又看过来。
成福出迎道:“见过二奶奶,问二奶奶好。”
阮雀道:“不必多礼。劳你们大日头下站着等我。”
成福连忙摆手,憨憨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二奶奶请先进庄。”
午膳,佃户们准备得很丰盛,鸡鸭鱼肉,烹调炸煮,唯恐阮雀吃不惯。阮雀素来不喜欢平白叫人难堪,都略动了几口,叫三个贴身丫头一同吃了,才让撤出席来。
成福见食盒里的空盘,忙递给一旁的人,擦擦手问白鲤道:“奶奶可要小憩片刻吗?”
白鲤笑道:“吃罢要消消食儿的,知道你着急问地租子的事,奶奶叫你进去呐。”
成福闻言,大喜过望,忙和另外一个五大三粗的佃户对视一眼,一同进去了。
两人进了屋子,手脚局促,还是白鲤叫他们坐下,他们才坐的。
佃户们要提前退租子,原本就是翻了当时签下的契约,按理是要赔上好几倍的。他们对阮雀这样周到,也是想着在这一块有商榷的余地。
阮雀知晓他们的难处。
但眼下局势如此,他们一走,地就荒了。没了佃户,顾家也少了一项收入,里外都会难支应许多。相反,这些佃户家里头多多少少都有些积蓄,要是凑出赔偿的银子来,顶多也只是拮据些,不成问题。
故而她今日此来,话不能说得太硬,不能以地租子威胁他们。另外还要最要紧的,就是将人留下。
这一谈便是一整个下午。
这一桩进退两难的事儿,各有各的立场,不好商榷。白鲤和青鹿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顾太太叫她们姑娘来的理由。
佃户们惦记着自己全家老小的命,顾家也不能短了收入。
几番谈不下来,佃户急红了脸,预备隔日再来。
阮雀便分析了日后局势的要害给他们听,同时应允他们,若是继续租用,就减下两成地租子。
佃户们对此倒还有些心动,都说要回去商量商量。
成福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回过身来道:“二奶奶今夜歇下的时候,要注意将门窗堵严实。近几日因着富贵的太太们都到这里来理庄务,那起子山贼就闻着了香都赶过来。奶奶千金贵体,还请多多小心。”
阮雀闻言,温和笑道:“多谢成叔。”
等成福出去,阮雀缓缓靠上了椅背,眼神落寞下来。
山贼流寇。
原来是山贼流寇在这儿等着。
她长舒了口气。
白鲤大惊失色,急急跑过来,小声道,“怎么还能有山贼呢!太太不知道吗!怎的咱们出发前没告诉咱们,咱们也好带些护卫!她莫不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