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都用一年了,还粘过阿唐的鼻涕和眼泪,”小男孩说罢,眯了个坦然的笑眼出来,“正好找机会换个新的好啦~”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之后,他模仿着昨晚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少将军,很有架势的在胸前一击掌,而随着这声软趴趴的脆响,原本充斥在室内的无形波动,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唐萃惊悸一般的回了神,双脚落地不稳,还向前踉跄了两下。
“唉?”
她下意识抽了抽鼻子。
因为之前断片断的过于利落,又被强行模糊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她虽然还有些不可避免的晕,体感上倒像是低血糖时常见的眼前一黑。
‘话说我之前要干什么来着?’
唐萃后知后觉揉了揉额角,想起来了:她貌似正在叫彔白起床。
低头一看,小孩儿果然已经醒了,正乖乖的盘腿坐在床上,见她看过来,还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蜜橄榄一样金绿色的眼睛,在午后灿烂的日光下熠熠生着辉,看着便让人浑身发暖。
啊。
唐萃恍惚中又确定了一遍:她“老板”啊,果然是园区里最乖的那个崽了!
再乖的崽,午睡起来也是要穿衣服的。
彔白虽然是个少数民族,还是姓氏最特殊的一支,但打扮起来却并不复杂,确切的说,仸阿族小孩子的衣服是很复杂,但主要复杂在布料的晕染工艺和刺绣上,难为的是做衣服的——
对穿的人来说,它的款式和基础童装没差。
上衣,下裤,小外褂。
唯一特殊的,就是他裤子的左腿,总要比右边短一截。
东南这边,自古以来气候就很热,然后地形复杂,树还多,当地人类的生存状况,常年波动于【物产巨丰富】和【环境巨恶劣】之间。
仸阿族依山而居,千八百年来,在山体上造出了各种各样的回廊栈道长吊桥,房子和房子间根本没几条正经路,内部空间的形状也是五花八门的,偶尔顺着半山一路修房子修进老林子里,他们还会顺势改盖树屋。
在相关的纪录片里,倒三角形的粮仓都只能算是常规操作,人在建筑内的视野严重受限不说,树一多,蚊虫就更多。
所以自打本地金属产量富余了开始,当地人就习惯了给小孩脚上挂铃铛。
妇女甭管实在山居里还是在树居里,做活时只要能听见耳畔的铃铛响,那就能确定小孩子没跑远。
同时,这些含有特殊矿物成分的金属铃铛余音巨长,音波所处的频段,对蚊虫、甚至是红斑鸟一类的小型鸟,都有具有相当优秀的驱逐作用。
为了戴铃铛,本地小孩子的左边裤腿,总是要比右边短一截。
当然,现代社会已经不讲究这个了,毕竟金属的造价虽然便宜了,但古树的维护成本可高,仸阿族保留下来的那些大型山居树居,都成了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等闲不让人进。
本地人倒是还有给新生儿送铃铛道贺的习俗,但收礼的八成不会给孩子戴——
电蚊香啊,花露水啊的,哪样不比它好用?
彔白穿左腿短一截裤子,在脚腕上挂铃铛,其实都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是习惯性的履行着姓氏赋予他的义务罢了。
唐萃替小孩儿整理好衣服,便转身开了手边的盒子,依此取出里面的耳扣脚镯和金珠子,仔细的又给彔白戴回去。
下午的课时都在三点之后,说是上课,其实就是讲故事。
这类课程的主讲人,一般都是外聘的高端人才,东南地区历来就有几家知名的研究所在,百鸟园请人时多管齐下,很是招徕了一些退休中的老头老太太。
李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个面相和声音都一般软和的老太太,退休前就任于本地的考古研究所,其业务之牛逼,甚至能上教科书。
她的成名战,是三十年前的一次大规模保护性发掘——
因盗墓贼炸山,考古研究所不得不紧急出动,一连处理了包括东南娘娘墓、西娘娘墓和万寿菊地宫在内的庞大墓葬群,李先生劳苦功高不说,还曾奋勇杀敌,用铲子刨死了一个漏网潜逃的盗墓贼。
唐萃带着彔白进教室时,已经有个三五个小孩儿在座位上等了。
李先生端着茶杯坐在台上,看到他们进来,很慈祥的对着唐萃笑了一下,转而低下头去,用一种在唐萃听来语调奇怪的仸阿族土语,认认真真的和彔白打起了招呼。
这老太太其实并不如何喜欢小孩儿,课余时间面对学生时,也多是神态慈祥,但敬而远之的样子。
只有彔白是例外。
唐萃之前还听过一些风言风语,道李先生这样的大拿肯来百鸟园,就是听说了这一代多勒齐在,每次和彔白说话也确实格外的有耐心,哪怕小男孩只是哼哼着应上两声,她也会笑的非常满足。
这种态度该怎么形容呢……
反正反映到画面上就挺灵异的。
所幸唐萃今天是卡点来的,随着仪式般的一声钟响,课程正式开始了。
为了防止学生对生活老师产生过度的依赖感,这种纯听就可以课程,一般是不需要生活老师陪同的,唐萃和同事一般都呆在隔壁,透过单项的玻璃幕墙,在不干扰小朋友的情况下,继续进行看护工作。
唐萃之前一直也听过李先生的故事课,知道她的主线人物,一直是一文采斐然的书生。
老太太从书生进京赶考开始讲起,说他路遇女鬼又遇和尚,用词简白、节奏也快,讲到书生金榜题名后,还能顺嘴说一说官制。
后来书生娶了公主,又影影绰绰的提到了公主府土地兼并的事儿。
唐萃寻思着照老太太上次进度来看,今天这课,八成得拿阶级对立,贫富差距和王朝更替一类的高端知识点当主题了。
这内容虽然讲起来简白,听着却并不简单,真要说起来,百鸟园安排这样的课程,也不是为了小孩儿们一定要听懂什么。
人家讲究的就是个耳濡目染。
就像园内的艺术课,其实也并不教孩子们具体的“素描”“速写”又或是“人物造型”一样,他们的目标,只是从幼儿期开始,就为小孩子笼统的培养出一种整体的审美情趣。
说起艺术,貌似就该是绘画雕塑,但百鸟园的艺术课,却更多的安排小孩子们去观摩动植物——
——毕竟在那位讲课的老教授嘴里,人类能画出的线条不一定是美的,但生物为了适应自然而进化出的结构和线条,却必然都是美的!
李先生今天讲的,果然还是那书生。
哦,他现在已经是尚书了。
老太太讲他身居高位,动辄便有人来孝敬送礼,一面科普了些匪夷所思的贿赂手段,一般故意又让故事里送礼的人弄巧成拙,节奏端的是进转如风。
然后老太太还在那教古代行贿时的黑话,比如在红包上写什么诗,礼盒上画着什么纹,能代表里头藏的钱数,顺嘴就教小孩儿把诗背了。
唐萃听的也挺投入,甚至饶有兴致的哼着歌,把那几首诗记在了备忘录里。
结果手机屏幕刚一亮,滴溜溜的就响了。
来电显示许主管。
唐萃虽然没有了中午大哭时的具体记忆,但她的身体确实经历过了一波情绪|发|泄,内分泌显然趋于平衡,加上这会儿心情正好,出门接电话时,声音还挺轻快。
“喂?”
“喂,是小唐啊。”
许老头意思意思的招呼了一声:“那什么,徐林刚刚来了,麻烦小唐你去接他一下。”
唐萃打一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徐林】是谁,等反应过来,干脆一愣:“是说您外孙吗?可您之前不是说他要明天才……”
“早点来早点好嘛。”
许老头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话里话外的,也没给她什么质疑的机会。
“其实就算明天来,也没法立即入职的,今天就是先来接触一下工作环境,我看过课表了,下午是讲座来着,你现在,应该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吧?”
“我确实是没事啦……”
但我没事就是你使唤我的理由吗?
唐萃仗着打电话不带视频,眉头直接皱出了一个难看的疙瘩,心想py交易这事儿她拿人手软,之后肯定是要帮徐林收拾烂摊子的——
但这种工作上的代练、甚至于明天见面的时间,中午时都是明码标价谈好的啊!
大家一码归一码,怎么出了这样猝不及防的事情后,这老头还真就顺手的开始使唤她了?
真把她当保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