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方才那位青袍官员掀开帘子道:“哪个是寒山门的?司天台的灵台大人要见你,快些跟我走。”
洛元秋起身,但听白玢低声道:“洛姑娘,听我一句,回灵台大人话时,莫要再提贵派丢失玉清宝浩一事了。”
洛元秋虽不明其意,也能感受到他是一片好心,飞快地点了点头,随那官员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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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涂山大人呢,怎么今日不在?”
冬官正道:“回灵台大人,太史令得陛下宣召,与台阁大人一并入宫了。”
王宣呵呵道:“是了,涂山大人贵人多忙,我等也没落个清闲,还要从司天台赶过来处理公务。”
冬官正仿佛未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只道:“灵台大人在此等候便是,下官已经命人去唤那寒山门弟子来了。大人若是无旁的事,下官先暂请告退。”
王宣瞥了他眼,冷哼一声,冬官正再行礼,这才下去了。
他自等的心烦意乱,不多时,沈誉也踏入房中,解了身上大氅交与随从,道:“是寒山的事,你为何不与我说?”
王宣道:“没甚么好说的,必然是骗子冒名顶替。”
沈誉叹道:“你还是这般武断,既然是骗子冒名顶替,直接告知太史局,让他们将人赶出去就是,你又何必要亲自跑一趟?”
王宣紧抿双唇,不肯回答。
沈誉示意身边人都退下,待门关上后,他才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按在桌上道:“我已经看过了,这文书上的司天台大印是真的,也就是说,这文书不会是假。”
王宣撩起衣袍坐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大印不会作假,但文书未必是真的。从前不是也有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大印,拼了一份上交太史局,也险些让他蒙混过关。山野乱教,也敢自称有什么道统传承,自诩是太宗在位时的名门大派,简直就是笑话。”
沈誉亦端起茶盏,拈起盏盖轻拨叶片,道:“但这文书却是一体,且有印记在上,字迹虽已经模糊,但若是施以法术,还是能令其暂还如新的。你既然这般说,为何不试试呢?”
王宣冷笑道:“毋须再与我兜圈子了,沈誉,你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来,与你所想一致。也是想见识见识这位寒山门的弟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王宣漠然道:“玄清子从前就爱丢三落四,何况早有先例在前,寒山的玉清宝浩不就是在迁派的路上被人偷了的么?由此可见,若是朝廷所发的凭证文书也丢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誉放下茶盏道:“你没说真话,这些,不过都是借口。”
“你要什么真话。”
沈誉淡然一笑,道:“玄清子绝无可能进京,能带着这些东西来的,怕也只有——”
啪的一声,王宣骤然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怒道:“沈誉,你莫要胡言乱语!”
沈誉无视他,唇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你是怕来的会是师姐吗,四师弟?当年我们一同离山,我还记得,她站在路口说,要等我们回来。”
王宣从齿缝中逼出两字:“沈——誉——”
茶盏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水溅起落在沈誉下摆上,他的声音愈发柔和:“你不是最不喜她的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当年在寒山上烧了她头发的难道不是你?如今与我做出这副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当时师父也不见了,只有她一人在山上呆着,我们到底还是走了。明知道她身有痼疾,却这般将她留在山中。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回去看过。”
沈誉转向面色难看的王宣,语气平缓:“王宣,后悔的何止你一人,只是为时晚矣。若是不出意料,她应当早已辞世。你还记得当年天衢所说的话吗,她活不过二八,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王宣垂下眼,疲惫不堪地道:“莫要再说了,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师姐她已经——”
“不过是见你这副样子,多劝了几句。”沈誉笑意未及眼底,悠然道:“倘若师姐尚在人世,你又要如何?”
王宣长长叹息一声:“我不知,你别问了。”
沈誉摸着那几张纸,沉声道:“师姐待我心之诚,我却连坦荡都做不到,对她何止是愧这般简单?以你我之身份,若是当年将她一并带回京中,延医相问悉心照料,延一二年寿也未可知。”
“悔也无用。”王宣道,“待我死后,自会下去与她当面赔罪。”
沈誉道:“总有人比你我更悔。”
王宣冰冷道:“那是她的事,与你我何干?”
敲门声传来,沈誉静默片刻道:“进来。“
书令推门而入,躬身行礼道:“禀两位大人,那名寒山门弟子已经带到。”
王宣似已按捺不住,怒气冲冲踏出屋门,与那书令道:“人在哪里?”
书令去唤人来,沈誉独自坐着,端起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太史局与司天台不对付已久,连上的茶水都这般难喝。他品着其中滋味,竟分不出是茶涩,还是回忆太过苦闷。
隐约听见女子的声音传来,他心中冷笑不已,这行骗之人,当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屋外传来王宣的声音:“沈誉!沈誉!”
沈誉不答,又听慌张的脚步声传来,见王宣身影出现在门前,居然接连倒退几步,差点被门栏绊倒。沈誉快步上前扶了他一把,不耐烦道:“你又是怎么了?”
他察觉不对,发现王宣身体竟是在颤抖。顺着王宣视线看向台阶下站着的人,沈誉倏然愣住了。
女子穿着一身旧棉袍,长发挽起,生的眉清目秀,姿容雅致。她似乎也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正对上二人的视线,微微一笑。
那张脸与记忆中何其相似,是旧时所见的模样,只是五官略长开了些。她的目光投来,好像穿过纷沓流年,从未改变。
沈誉心都快跳出胸膛,他看了一眼王宣,在对方的眼中见到此时自己的样子,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偏偏这鬼毫无所觉,草草行了个礼,仰头道:“不知两位大人唤我来,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