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应舟转念便想到:凭他对主角的了解、对主角之后困境和机缘的了解,就算错过了最初,难道还会找不到接近和暗算的机会吗?再说他现在的原形,模样虽然弱小得丢人,但无害的外表也是一种优势。不过是要多费些心思等待、或者虚与委蛇骗取信任罢了;虽然没什么做这种事情的经验,但云应舟自信应该难不倒他。
将思绪梳理过一遍,云应舟稍微放下心来,便继续赶路。云狸的身体确实轻盈如云,全力奔跑时速度极快,云应舟从记忆里翻找出久远的经验,奔跑间小心翼翼维持着体内灵气流动、消耗与再生的循环,便将速度又提上了一层。他避开几个脾气暴躁的妖兽的地盘,稍微绕了点路,沿着北岭边缘朝目的地接近。
就这样不停歇地跑了一天多,云应舟在途中又找到几颗灵果,借着灰岩蕈和灵果中的灵气,按照前生一样的顺序位置熟门熟路地凝聚出了一个新的灵窍。在发现山间飘荡的雾气带上了淡淡灰色、满含生机的灵气感觉也开始变化时,云应舟便知道:快要到了。
说起主角出生的那个山村,云应舟看到剧情时,发觉那是个他听说过的地方:北岭一端的山势细长蜿蜒,如龙尾像内陆延伸;有一道连通鬼界的裂缝在末端斜过龙尾,似道被割破的小伤疤。那个山村就位于“伤疤”内侧,原本能与外界沟通的道路被鬼界裂缝切断,背后又是妖兽横行的北岭深处,在这种糟糕地方的人类却因为故土难离,不肯搬迁,宁愿艰难地苦熬着过下去。
云应舟缓下脚步,注视着面前的森林:从这里开始,树木枝叶并不比别处更加茂密,林间的光线却更加昏暗,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氛。叶片和花朵的颜色不是格外深、格外艳丽,艳得人心生不安,便是苍白又软塌塌的,像即将要腐烂的样子。
肉眼可见的淡薄黑雾缭绕在树木间,若是想像平常吸收灵气一样吸收它们,就会在引气入体的瞬间感到遍体生寒,还会像石块落水般沉降到经脉和丹田底部,反而阻塞灵气流通。只有鬼族和一些特殊的妖类,在这种环境中会如鱼得水,普通的生灵在其中待得久了,都会逐渐枯萎死去。
云应舟听说过这条裂缝,但那是在以后裂缝扩大、鬼族由此大举侵入人间时的事情了。书中关于裂缝的剧情同样在那个时间点之后,最初则只是作为背景提到,并未涉及详细。
那也是主角离村后首度归来察看,只看见一片被鬼族摧毁的废墟。废墟中并没有多少尸骨,在此之前村民们就已经举族搬迁,搬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若是有心想找,也是能找到的吧?但庄溯尘没有去找。他只是穿过废墟,在曾经葬着母亲遗骨、那时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荒坟前静立了数息时间,此后便彻底斩去了这段过往,再也没有回顾。
他名为“溯尘”,实际却好像总是在不断地远离……
想到剧情中庄溯尘没离开村子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云应舟真是一点都不疑惑他会做出那种决定。他小心分辨着黑雾流动的轨迹,尽量不触碰到它们,往林子深处走去。雾气并没有被他的经过扰动,仿佛它们看似薄如轻纱,实际却是某种沉重顽固的东西。
其实,鬼气并不就意味着邪恶,就像不会有人觉得阳光下的树荫是邪恶的;但就像阳光与阴影,生机与鬼气之间天然存在的对立,便会让接触到的生灵深受其害,对它深恶痛绝。云应舟之前为了避开别的妖兽绕了个大圈,此刻为了从最近的距离尽快抵达村庄,就要从裂缝附近经过。
途中偶尔,云应舟能看到完整的鸟兽骨架躺在深黑的土层上,血肉已经蚀尽,骨骼有的泛黑、有的则带着玉石般的光泽。外面太阳还没落下,林子里却几乎已经黑成一片,有些骨堆底下还透出了微微的荧光,仿佛是骨头里的磷火,若是走近细看,却会发现那是一种从泥土中长出的半透明的菌类植株。
土地和植物都被裂缝中漏出的鬼气污染了,即使到村庄还有一段距离,情况会稍好些,种植庄稼也依旧十分艰难。村里的人除了勉强种些庄稼、养几头牲畜,还有一种维生手段,便是到靠近裂缝的地方,去采摘那些生在骨堆底下的菌,然后出售给定期到村里来的修士,换取物资。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且劳损寿命的工作,可能遇到被鬼气污染后变异发疯的妖兽,自身也会受到鬼气损害。因为采集菌类时要翻动骨头,这些人还被那些需求菌类的修士略带轻蔑地叫做“捡骨人”。
他们没感受到这种轻蔑吗?他们不知道做这种事情的危险性吗?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魔修交易,要是被别的修士发觉,会被当做同党一起消灭?或许他们只是选择性地刻意不去想到这些,因为变得麻木能让本已足够艰难的生活稍微轻松起来。
云应舟知道——如果此时剧情尚未开始,庄溯尘就还是那些捡骨人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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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昏黄光线照着村口的土路,将缓步走来的少年脚下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因为个子长高而显得有些瘦弱,身姿却十分挺拔。他穿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背后一个竹编的大筐,筐子底部都是砍成一截一截、两端封住的竹筒,竹筒上盖着草叶,草叶上则丢着四五条已经被开膛破肚、处理干净的小鱼,每条只有手指长短,只是看着已不太新鲜了。
少年嘴唇天生带着笑弧,看起来便像是收获颇丰而心情不错的样子。有出村去河边打水的人远远见到他走在路上,立刻仿佛躲瘟疫一样迅速躲去了道路的另一侧,投来的眼神里厌恶兼杂着畏惧。
他对此看得分明,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依旧旁若无人地走自己的路——速度时而快、时而慢,脚步时而大、时而小,盯着看不了多久便会感到混乱得难受,但其中隐隐却又似存在着某种韵律。
脚步突然一顿,韵律被破坏了。庄溯尘中断了那好几年都没看出有什么作用、却还是一直坚持了下来的“修炼”,若有所觉地转过头,往不远处的树丛背后看去,他看不出那后面具体是藏着什么,只从枝叶缝隙间看到了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似乎是兽毛的白色。
庄溯尘停了一会,继续往前走去。旁边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白色的动物似乎盯上了他,在树丛后面跟着他一路往村子方向走去。是狐狸?狼?还是哪里来的野猫?他想着,那白色干净得不像是在林子里摸爬滚打的野兽。
那动物或许以为自己藏得挺好,换别人来或许也的确不会发现,但庄溯尘的眼睛和耳朵却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他假装一无所觉地一直走到快要进村,才再度停了下来,树丛后面的动物果然跟着停了,并在他作势要过去查看的时候警惕地往后猛退了一步。
庄溯尘看到了一条一晃而过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上带着一点点深色,像不小心蘸到了墨。他没有真的靠近过去,只是卸下背后的竹筐,从准备当做晚饭加餐的小鱼里拿了一条,远远地朝树丛扔了过去。那似猫又似白狐的动物站着没动,盯着那条小鱼落在地上,它像是要低头去嗅,最后不知怎么的又没做完动作。
庄溯尘等了一会,重新背好竹筐,往村里走去。和他预料的一样,那动物这回没有再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