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亥时末,众人议事到夜深,皆散了。
被儿子压了一头的滋味并不那么好受,尤其是等宣政殿空置下来,想起儿子走时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天子父子亲情里总是参杂了许多的防备和算计,于是愈想愈觉得气闷。
他不是个英明的皇帝,也不昏庸。但他能坐上皇帝的宝座其实说到底还是有运气的成分在,他做皇子时就是平庸的,如今做皇帝了,先帝留下的江山外忧内患的,他战战兢兢好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他的儿子却要来质疑他做皇帝的本事。
却偏偏他不能直接反驳儿子的质疑。他不喜欢战事,也厌恶穷兵黩武,但他其实心里也隐隐担忧西南边陲若是一直如此,是不是会像前朝末帝那样连失十二府城,最终国破家亡。
但他又不敢信任朝中武将,武将篡权是自古都有的例子。他性子温文,不一定能钳制住权臣,因此思来想去,若真的要战,只能是派皇子监军合适。
只是……他如今正盛年,就已经要被儿子夺去光芒了吗?
皇上的目光渐冷,几个时辰前那一双琉璃样的眼又再次撞进他心里。
那又如何,朕才是合朝的天子。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
一股莫名的邪火涌上皇帝心头。他召来了心腹近侍。
夜,未央宫。
皇后本来睡的正沉,外头一阵响动终是吵醒了她。她仍没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人略有些怔,还是温嬷嬷苦着一张脸,颤巍巍地唤了声皇后娘娘,才将她从那懵懂的恍惚里拉到现实里来。
温嬷嬷跟了她很多年,见过很多风浪了,怎么如今竟是这般模样。
皇后心里莫名觉得乱糟糟的,叫温嬷嬷起来说话,又问她怎么了?
即使到了如今温嬷嬷仍觉得不可置信,只觉得做梦一般,心里觉得十分羞耻难为情,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出口,这来这去了好一通,直至皇后先不耐烦起来。方道:
“是陛下身边的福公公过来了。”
既是陛下身边的近人,这又有什么好慌张的呢。皇后十分不解。
“哦?福公公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温嬷嬷简直一副要哭的模样。
“福公公说,福公公说奉了皇上的令,请,请许氏过去侍君。”
温嬷嬷羞愤欲死。
——
雍王回府时,夜已经黑透了。
苍葭站在内院的月亮门边等他,她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大氅,月华之下,她略有些疲惫的面孔也泛出宁静高贵的温柔。
只是她的眼神是不同的,她的眼神静而野,看向雍王的时候,有一种不属于世家女的力量。那是天与地赠给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