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掌柜四十多,怀河镇本地人,曾经在凤阳府做过掌柜。后来岁数大了,便领着老婆孩子回了老家。
当时恰巧文姜的铺子开张,正在招聘掌柜。
在骆老板的举荐下,文姜便请了他做在水一方的掌柜。
当然录用之前文姜也对其经过了严格的考察,许是年纪大了,杨掌柜的做事风格偏保守。
这在别人那里或许是缺点,在文姜这里却不是。
她作坊里的产品无论拿出哪样去,都可以当做一个铺子的镇店之宝。
作坊里现在的货只有供不应求,不存在产量过剩的事。
所以文姜跟杨掌柜一拍即合。
有这样一位经验老到,做事稳重,不会剑走偏锋的掌柜,文姜确实省了不少事。
怀河镇的在水一方的铺子开在码头上,主打批发,同时也对外零售。
杨掌柜一直打理的很好,文姜也就十天八个月走一趟,去对对账罢了。
这个时候杨掌柜急匆匆的来,说铺子要没了?
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长寿去作坊前门接杨掌柜了,文姜招呼招娣泡了一壶普洱来。
很快长寿领着人来了。
“东家,不好了,咱们那铺子的房主想把铺子收回去了。”杨掌柜跑的满头大汗。
文姜一听,这确实有点严重。
“掌柜的,您大老远的来,先坐下休息会儿,喝口茶,慢慢说。”
杨掌柜看文姜这不急不慌的态度,也冷静了下来。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们在水一方的产品独此一家,市面上那仿货根本望尘莫及。
现在来往的客商认的都是在水一方的牌子。
身为怀河镇在水一方的大掌柜,他确实有点过于急躁了。
哎,没办法不急,东家给的工钱高不说,还有提成拿,每卖出去一船货,他有额外十两银子的赏钱。
是的,他们在水一方卖货都论船。
当初从凤阳府回来后,许多亲朋故旧都劝他不如自己买间铺子做老板,不比给人打工强。
可是杨掌柜有自知之明。
给人打理铺子,他还顶用。自己开门做生意的话,他免不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没三个月铺子准黄了。
他跟那姓骆的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了,便通过他的介绍来了这在水一方做掌柜。
这每个月挣的可比镇上许多自己开铺子的东家强多喽。
所以他下决心一定要把铺子管好,不能让东家有后顾之忧。
可是现在......
看杨掌柜呼吸慢慢平稳了,文姜才开口道,“杨叔,您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杨掌柜放下手里的茶碗,细细的说道,“前天,咱们铺子的房主陈旺福来了,一来就说他要把铺子收回去另作他用。我当然不同意了,咱们跟他签了三年的契约的,怎么能他说收回去就收回去?
我还请了当初的中人也就我那远亲杨家医馆的杨大夫来,这杨大夫我知道东家您也熟。杨大夫自然也跟着好好骂了一顿那家伙,可那家伙说了,可以按照契约赔偿咱们三个月的房租,也就是六十两银子。还限咱们月底之前给他把铺子腾出来,否则他就要找人替咱们来搬东西了。”
文姜听了很生气,不说古人都很有契约精神的么,怎么她偏偏碰上这么一无赖?
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码头上的铺子一向很抢手,当初也是因着杨大夫近水楼台,先得知了这家铺子要对外出租的消息,文姜才能第一时间把铺子抢租下来。
正因为如此,契约对租户很不利。像这种房主违约,只需付出三个月的房租,便可以无条件解约。
“咱们在水一方的产品好,铺子里每天人流量大,带动的周边这条街比以前更热闹。那些冲着咱们产品来的客商,逛完了咱们铺子,也会顺便在周边逛一下。
所以这条街的铺子最近两个月都涨了租金。也不想想这是因为什么!
就算不感念咱们铺子也没事,实在不行,我提出给那房主也涨上些租金,可是他狮子大开口,要每个月一千两。
这明显比市场价高了几十倍。我看他涨房租是假,恶心咱们是真。”
“这人什么背景?”文姜很好奇。
在水一方在镇上开业以来,还没被找过麻烦。之前亭长还亲自带着家里夫人和孩子光顾过呢。
她跟孟家姑娘交好,孟馨兰现在又重新回了苏家,现在苏州知府的整个后院都在她的掌管之下。不少人就算看着孟馨兰也会给她三分薄面,那苏州知府可是正正经经的四品官。
更不要说这在水一方的牌子还是万家军的大将军王给她题的,这事还是后来月生告诉她的。
幸亏她当初没有因着那字有点吃藕给搁置一旁不用。
这有眼的按说都不会来招惹她吧。
文姜一细想才发现,虽然有抱大腿的心,但是本身人很懒散,懒得经营算计,没想到无意中还是抱到了不少大腿。
她现在也勉强算有靠山的人嘞,不欺负人就算啦,怎么还被这么上门打脸。
文姜有点不解。
“那人......背后似乎有巡抚的身影。”杨掌柜迟疑的说道。
文姜不太出门,一个月也就去镇上一两次。所以对外的交往一直都交给了杨掌柜。
因着铺子的关系,他现在和亭长也说得上话。
这事发生后,杨掌柜还专门去亭长家坐了坐。
“杨老弟,这要别的人还好说,我能出面给你说和说和,任他是谁,在我地盘上,总得给老夫几分薄面不是。但这人,老夫也有点招惹不起哦。陈旺福身后似乎有巡抚的影子。苗娘子很少出门,怎么会惹上了巡抚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你还是赶快亲自去见一下你们东家吧。”亭长无奈的说道。
听了杨掌柜的转述,文姜倒没有责怪亭长。一府的巡抚,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亭长招惹的起的,人家随便一句话,便能摘了他的乌纱帽。
再说了最近亭长还忙着招兵买马扩建怀河码头呢,到时候码头修好了,最受益的还是她的在水一方。
不过,文姜也很奇怪。她一个开作坊的,如何惹着这西南的一把手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想了,放放再说,回头等秦志远回来了问问他。
她心里其实有个猜测,莫非跟秦志远上次替她去府城举报那科举舞弊的事有关?
哈,也是啊,听说凤阳府科举舞弊的案子在朝廷里闹得沸沸扬扬。
这凤阳巡抚身为文官系统的一把手,能不吃挂落?这是把仇记她头上了?
杨掌柜看着文姜不说话,心里有点忐忑。
“东家,你可有对策?实在不行,咱们再重新去租一间铺子吧。虽说最近怀码头上一铺难求,但是下死力气总会找到的。老夫愿为东家去做成这件事。”
杨掌柜在心里发狠,铺子没了他这个掌柜的还有什么用武之地。不行,他就是去求,去偷,去抢(大雾)也要给东家弄来一间铺子。
“就是可惜了咱们这半年的经营,我听客商们传开了,他们都认准了咱们这个铺子的地,回头还要挨个通知他们咱们换地方了。”
文姜看杨掌柜满脸痛心的样,轻轻笑了下,“那咱们就不去别的地方,还在那一块呆着就是了。”
啊?难不成真的同意那陈旺福的,每个月一千两的租金?
虽说这点钱跟铺子的收入比起来,洒洒水的事,但是跟东家认识这么久以来,他可不认为眼前的女子是个随意让人宰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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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码头修好后,怀河边上的那条街道是越来越热闹。不光本地人来光顾,更是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来这里顺路看看有什么稀罕货。
那些在这条街道上置办了铺子的个个笑开了颜,就算自家不开铺子,租出去每个月也能有几十两银子的入账。
一铺养三代指日可待啊!
可没让他们想到的是惊喜还在后边,从那苗家作坊在这里开了在水一方的铺子后,来这里逛街的人更多了。
那孟家的千颜阁听说也代理了苗家作坊的胭脂水粉,货品终究不如这里齐全。
本地人还罢了,怀河镇毕竟人口有限,卖再多总有到顶的时候。
可是也不知道苗家作坊这是走了什么大运,竟然吸引来了全国各地的客商,听说还有打那泉州宁波一带来的。
那些海外大商人把在水一方的胭脂水粉卖到了扶桑高丽不算,甚至下南洋,走西洋。
好多绿毛鬼子可喜欢这玩意儿了,说洗完澡香香的,能去体味。
这体味是个啥东西,咋也不知道,咋也不敢问。
由此怀河码头上这条街道上的铺子租金是翻了好几倍,你要问一间铺子卖的话多少钱?
这话就傻了吧,眼看着来往的客商越来越多,人流量越来越大,租金一天比一天高,谁舍得把手里的铺子卖出去。
就是那最败家的孙子也得掂量掂量啊。
这天陈旺福准备继续去在水一方晃悠晃悠,无意间注意到它旁边的铺子竟然在装修。
他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这间铺子之前是卖绸缎的,卖的还不错。前阵子听说易主了,这哪里来的二世祖卖的?
这要他儿子,直接当场把腿打断。
哎,可惜没让他赶上,否则多少钱也得把这铺子拿下。跟他家的铺子打通,那租金可就不是简单翻几倍的事了。
这铺子可比他的那间大的多,位置也更好,客商们一上岸看到的第一家就是它。
陈旺福一边惋惜一边进了在水一方的铺子,“老杨啊,这到月底可没几天了,你什么时候搬家呀?你要没人的话你说,哥哥给你找几个人来搬。你一直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啊!”
杨掌柜此时在算账,头也不抬的回道,“陈旺福,你也说了,这到月底还有几天呢。你现在来干什么?出去出去,不要打扰我们店里的生意。”
陈旺福很讶异,挑了挑眉毛嘲笑道:“还跟我硬气上了啊?不是前几天低声下气求我的时候了?”
杨掌柜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就让他再嚣张几天好了。
陈旺福也不在意杨掌柜的态度,“我说,老杨,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女人手底下当差,丢人不?”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脸。
“那女人给你开多少工钱,我给你双倍。你来跟我干吧,带着你手上那些客户。”他陈旺福虽然不是做这胭脂水粉的,可是眼馋这一行当很久了。
这苗家作坊的产品是个新鲜玩意,可是毕竟面世那么久了,市面上仿货还是不难找的。
杨掌柜若带着客商投奔了他陈旺福,他帮着给在中间拉个线,赚个差价,小钱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当然他也知道市面上的仿货跟苗家出产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怕啥。
顶多一锤子买卖。
那些客商走南闯北,动不动就要跑上几千里,哪里来的时间回来找他麻烦。
陈旺福算盘打的很响,却看错了人。
杨掌柜听了他的话气笑了,轻蔑的看了陈旺福一眼:“女人怎么了,在女人手底下当差就是丢脸?你还是女人生的呢,也没见你没脸出门呢。再说了我们东家那是一般的女人?懒得跟你废话,快走快走。我杨掌柜就是去街边讨饭吃,也不可能给你这种人打工。”
被骂了陈旺福也不在意,“那姓苗的给你灌了多少mí • hún汤,让你这般为她说话。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那女人垮台了,你可别来求我。”
凤阳府方家的花园里,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没,昨天夫人又卖出去一个丫鬟,听说那丫鬟还是她陪嫁婆子的侄女。”粉色马甲的丫鬟看了看四周,小心的说道。
“当然听说了,那么大的阵仗,人牙子来之前听说还给打了一顿。不过是为什么呀?”圆脸的丫鬟好奇的问。
“还能有啥,说她勾.引少爷了呗。夫人说要不是这些人,少爷怎么会......”粉色马甲的丫鬟说到这个时有点生气。
“少爷科考作弊关丫鬟什么事,我看夫人是舍不得责怪少爷,拿我们这些丫鬟撒气。”
谁说不是呢,可是她们当丫鬟的,卖身契都在主子手里。想怎么处置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这少爷平时读书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科考的时候为了考中就动起了歪心思。
作弊被人发现了,取消了功名不说,还再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了。
方家的夫人整天拿下人撒气,这才几天被或卖或杀了多少人了。
现在府里对夫人真是又恨有怕!
方诚安的卧室里,她娘方夫人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粳米粥。
“儿子,你都趟了几天了,起来吃点啊。娘让下人熬了你最喜欢喝的海鲜粥,放了不少扇贝。你起来尝尝,看味道如何啊。”方氏诱哄道。
方诚安翻了个身,头朝里,不耐烦的说道,“我都说了不吃,你拿走,不要烦我。”
方夫人听了很难受,伤心的说道,“安儿,你怎么跟娘说话呢。娘这不是怕你糟蹋坏了自己的身体吗?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有个三长两短让娘怎么活啊。”说着呜呜哭起来。
方诚安越听越恼火,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你说你是巡抚的妹妹,我是巡抚的外甥,我不就考试做个弊吗?就被朝廷除了功名,再也不能科考。这对我公平吗?舅舅竟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方夫人听完儿子的抱怨,有点委屈的说道,“你舅舅他也是没法子,这科举舞弊无论发生在哪里,都是顶顶严重的事。你舅舅不严查,皇上就会亲自派人来查的。”
方诚安听了冷笑一声,“作弊的那么多人,划掉我一个人的名字,谁能看的出。我看怕朝廷来查是假,是因为你跟他不是一母同胞,只是他章家一个庶女,他怕担风险吧。”
方夫人听了更是痛苦不已,“你既然知道,何必拿这个来羞辱我这个当娘的。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从出生就比章家的嫡女们低一等,这是我愿意的吗?我有什么法子。”
方诚安听了半天不说话。
方夫人就这一个儿子,没办法只能哄着,“你也别急,你舅舅说了,不能参加科考就不参加吧。等风头过去了,他在衙门里随便给你安排个差事便是了。虽说肯定不能跟那些被朝廷正经授予官职的比,但是肯定会给你安排一个肥差,不让你被人小看了去的。”
方诚安听了这些才好过了点,不过还是有点气不过。
“往常年作弊的大把,怎么我就这么倒霉,被逮住了呢,贼老天不长眼。”
方夫人恨声说道,“这一切还不是那个秦志远搞的,要不是他,这就是件心照不宣的事。你放心,你舅舅不会让他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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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镇上人发现码头上在水一方的铺子竟然关门了。
众人好奇的不得了,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好好的铺子,每天人流量那么大,说关就关了
好多女人抱怨早知道多屯点货了。
不过没过几天,镇上的住户们便发现好多小孩子在街上发传单呢。
此时骆老板的茶楼里,自从去年开始说英雄传的故事后,这间茶楼的客人便一天比一天多。别家老板看的眼红不已,背后嘲讽道就靠一个故事罢了,等讲完了看你还怎么办。
没想到英雄传说完没多久,骆老板又开始讲西游记,这故事比那英雄传又更上一层楼。
老少皆宜的很,好多都是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来听。
从今年开始,骆家的茶楼便隐隐有成为怀河镇第一大茶楼的趋势。
这天讲完书后骆老板也没急着下台,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客官,这八月十五快到了。往常大家都是在家里吃吃月饼赏赏月亮啊。可是这么多年了,大家也腻歪了吧。今天啊,我有个好去处要告诉大家。那里有吃有喝不说,还有歌舞表演,最重要的是还能带着全家老小一起。你们想不想知道是哪里?”
楼下有跟骆老板熟悉的,纷纷嚷嚷着,“老骆,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大家。”
“怀河镇码头上。”骆老板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孟家千颜阁的作坊外面也张贴了此消息。
另外街上还有到处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在发传单,说是拿着这个传单八月十五那天去怀河镇码头可以免费看歌舞,还能一人领一个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