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温之同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后,便到帅帐中照顾北歌。
她坐在一张黄梨木方椅子上,手执着针线正耐心的绣着一个暗蓝色的荷包,这配色是白寒之自己选的。他说之前她绣给他的那只荷包在战场上弄丢了,要她再亲手绣一个给他。
白温之女红一向不错,不过两日荷包已绣好了大半,只剩些细节和收尾。
床榻不远处设了一张长案,案上摆着一盏寻常青铜香炉,香炉虽普通,内里燃着得却是千金难求的龙涎香。
原本龙涎香只供御用,由闽州一路走官道北上,但要运往长安要途径郑州,萧放攻下郑州城后,今年的香料便都留在了军营。
萧放常年带兵打仗,周围也都是习武的粗人,这些奢繁之物远不及精细的白馒头抢手。当时连祁派人押送这一箱龙涎香,路上就有兵士揶揄,说这一车粉末就要千金,放火一烧,灰都不剩,单单路上押送的费用,就要够他全家老小吃上一年。
这话传到连祁耳里,他命人将香料送到库房,随后特意让厨房做了细面馒头,赏给那队兵士吃。
萧放原本是将龙涎香交给白寒之处理,让香料入市,折换成银两,充入军饷中。
前几日北歌在留仙谷受伤,军医说北歌虽昏迷但神思一直不安,这样消耗久了会伤身。萧放便将剩余的半箱龙涎香全都拿来了帅帐,紧着她用。
白温之在帅帐闻了几日香,自觉晚上睡眠好了很多。
一张屏风之隔,白温之隐隐可听见外面愈发激烈的争论声,多是连祁将军的声音,白温之出神片刻,险些被针扎了手。
她放下手上的活,正要上前听一听,忽瞧见了床榻上的北歌动了动。
白温之以为自己眼花,待走近,确定自己瞧得清楚,她的目光与北歌对上,两人对视片刻,白温之险些惊喜的呼出声来,她下意识的捂住嘴。
北歌刚醒来时,像是被蒙蔽了视听,脑中嗡嗡作响不止,双眸酸胀,眼泪不受控,断线似的往外掉。
她唯能清晰察觉的,是鼻息间的那抹香,少时最能让她安心的味道。
脑中的记忆像是炸开般,零零碎碎,拼不出完整的始终,待她看到走来的白温之,四目相对时,才恍惚回神。
那些记忆,随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串联起来。
连晕了几日,北歌的身子虚弱到了极致,她费力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
白温之一边扶着北歌一边询问:“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帮你唤医士来。”她说着转身欲走,却被北歌拉住。
“温之…”北歌张了张口,声音微哑。
白温之闻言有些意外,北歌自南齐回来,她们虽渐渐熟络,但北歌一向称她为白姑娘,从未唤过她的名字。
白温之止住脚步,她转回身轻握住北歌手:“我在歌儿,怎么了?”
北歌闭了闭眼,脑海中她失忆前的那段记忆格外清晰,台戏一般不停的闪过,一幕幕真切的恍若昨日。她去青荷山庄求温之帮忙照看弟弟,独自去见多吉,用假绘的半张图纸换回了弟弟,最后坠马……
北歌睁开眼,正欲开口,却听外帐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那声音又悲又怒,满怀恨意,绕过屏风,直直的刺入她的耳膜。
“大家都知道是北歌那贱人,偷盗了兵力部署图通敌,害死了我表哥和王将军,还有那么多将士……”
北歌怔愣在榻上,她似乎一时不敢相信,无助又疑惑的望着白温之,她紧紧攥着温之的手,双目迫切的望着她,想从她那儿探出一个真相。
白温之对上北歌的目光,心头一时不忍,她想了想:“…这是说和安郡主,你们除了长的像,名字也…”白温之话未说完,却见北歌猛地松开她的手,鞋也来不及穿,刬袜跑下床榻,她跑到屏风后,愣愣站在那。
屏风外,文常行的骂声愈来愈烈,待他将文栋的名字说出口时,白温之明显看到北歌的背影一僵。
北歌僵立在屏风之后,文常行的一字一句像是锥子,砸下来,让她呼吸艰难,脑海中充斥着茫茫一片,声音在耳畔回旋不绝。
她害死文栋,害死了王将军,害死无数的将士。
多吉凭借着她给的兵力部署图,即便是假的,仍是阴差阳错的害死了那么多人。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她不是无辜的,无果不是她假绘了图纸给多吉,多吉就不会歪打正着的发兵攻击。
北歌头疼欲裂,她险些站不稳,她扶着屏风堪堪站立。
她听见文常行痛骂萧放包庇她,听见连祁出言辩解,最后连祁也被文常行骂得无声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罪,包括刚刚安慰她的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