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寄虫在心中叮咬啃啮,陈夫人掩起晦明的目光,朝周嬷嬷递了个眼色。
周嬷嬷领意,上来执壶添茶之际,不小心碰倒陈宝筝跟前的杯子,将水泼到了她的裙面上。
而便趁陈宝筝起身拭衣的当口,陈夫人拔下发顶的银簪,迅速刺入那酥点之中。
再拔出之时,簪顶赫然现了黑迹。
“叮”的一声,簪子掉到地上,陈夫人被炸出满身汗来:“筝儿,你给我下毒?!”
千娇万惯的女儿,居然要杀自己!
陈夫人眼球飞快地颤着,疯了似地摇头:“自小到大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何这样狼心狗肺?你、”
嘴矍然被捂住,整个身子都被箍了个紧实。而制住陈夫人的,是陈宝筝带来的几名宫侍。
再看周嬷嬷,已被人用手刃劈晕在地。
陈宝筝轻牵了下唇角,声音已与面色一同冷了下来:“阿娘可真是敏锐,只不知这份敏锐是作贼心虚,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还有,你说我狼心狗肺?我可没当过窑姐儿,没有杀过自己的夫婿,更没有给自己女儿带来天大的麻烦。”说这番话时,陈宝筝声音刻板无情,有如木人。
在她说话的间隙,已有宫人将备好的白绫绞在陈夫人脖子上,套好之后回身。
而在陈夫人寒彻肌骨的瞪视之中,陈宝筝的平静这才现了裂缝,一颗心突突乱跳,在胸腔扑个不住。
雨重新下了起来,斜斜地飘进亭中。
陈宝筝双手攥紧:“女儿会尽心为阿娘处理后事的,阿娘且放心走吧!”话毕她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雨势大了些,砸在地上溅起纵情的雨脚,将整个世界笼进烟雾之中的同时,亦遮过白绫下逐渐变得无力的挣扎。
—
距离中秋一旬之前,陈夫人自缢于府中的消息传遍邺京城。
丧事没有大办,去的人也不多。此刻的陈府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挨不得也不想碰的大马蜂。而于陈夫人之死上,纵有唏嘘与猜疑,也都藏掖得极好。
沃檀倒是跟着秦府的人去了一趟,见陈宝筝哭得涕泪滂沱,几欲晕厥。
人死如灯灭,再多的悲沮与情念,那也只是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回来之后,秦府中的气氛低沉了两日,但很快便阖府都投入到给沃檀备嫁的细务之中,就连她本尊都迫不得已要动起来,每天不是跟着礼官学婚仪,就是被倒腾着试婚服或妆面。
中秋前几日,西川王请旨离了京。
而作为和亲王妃的苏取眉,自然也跟在那队伍当中。
西川王牛痘虽消,但脸上留了大片的瘢痕。
这人本就生得很不客气,眼下更是形似恶鬼。听说他出京那日,一路吓哭好些孩童。
京里有些带奶娃子的父母长辈也是有内才,遇得小孩儿不听话时,便干脆拿西川王的名头,当作吓唬利器。
直到中秋当天沃檀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跑到临翠北园荡秋千时,还听到府墙外头走过的一位父亲恫吓自己儿子:“再赖地上,我让那西川王来抓你!”
“呜呜呜呜我不要……”
抽泣的声音走远,秋千悠悠荡荡的,沃檀把头靠在绳结上发呆。
明天,她就该出嫁了。
说起来,她在这之前当真是没想过成婚这档子事的,还嫁的是她一时见色起意,曾经只想占占皮ròu • biàn宜的男人。
可见色迷心窍这回事,风险太高。
她较之别的新娘子要迟钝些,一个人跑来这里多少有些躲清净的意思。心里有难以排解的恍惚,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怯场。
暮青盖过霞容,天角渐渐被染黑。
秋千绳绕了好几个结,沃檀拿脚在原地画圈,打算给扭回正常。
踏到最后一圈时,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偏头去看,见是自己明日便要改口的未婚夫婿。
“你怎么来了?”
“来见你一面,共赏圆月。”
“谁要跟你共赏圆月……”沃檀叨咕一句,忽然想到些什么,立马捂住眼,背身过去。
“怎么了?”景昭还道她哪处不舒服,正要快步上前,却见她胡乱摆手让他走。
“都说成婚前一晚不能相见,否则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沃檀振振有辞。
景昭心内莞尔。说话从来四六不顾的姑娘,几时这样笃信连谶纬之学都算不上的传言了?
他牵起嘴角:“不过见一面罢了,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
沃檀又不是算命方士,哪里预料得到什么不吉利的事?但耳边听得他蠢蠢欲动想要接近,她不禁有些生气,觉得他太散漫,太不在意他们的婚事。
于是急火攻心之下,沃檀着急地顿了顿脚:“你再不走,小心我今天来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