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也没什么力气,银鱼般游过来,慢慢捉住沃檀的手腕:“倘我方才当真出了事,你会如何?”
“……我说我会改嫁,你信么?”沃檀回过神来,气得眸子直泛酸:“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是不是存心试探我?”
这便算试探么?景昭徐徐挑起唇角,心下几多无奈。
自己的生死会否令她动容这点,他从不质疑。真要试探且真能狠得下心,便该依着原先那自私的想法,而不该这样快把事情挑明。
毕竟后头,还有个极好的机会。
眼见妻子面露愠容,景昭抬起她的手腕亲了亲,低声赔了不是,慢慢地磨着,终于给哄好了些。
沃檀态度软化下来,惦记着他才死里逃生,不敢在他怀里久坐,于抽\身前问道:“你就不怕御医故意失职,不给你解毒?”
“吕老亦可救我。”
“可狗皇帝这回没能如愿,后面肯定还有花招,到时候怎么办?”沃檀贴着他的颊,不大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景昭掌心向下,停在她腰间:“那便要看舟儿,够不够坚定了。”
“我看难。”沃檀与他说了围场里的事,冷哼着耿耿道:“皇后可是帖苦药,还跟着淑妃一唱一和。老虔婆推了人还装关心人呢,她那就是阴搓搓想看热闹,巴不得我出事!”
提到这茬,沃檀又想起陈宝筝来:“她派人偷我的东西喂狗,你是不是派人换成她的了?那两条狗可真吓人,牙齿跟刀子似的,要不是营卫的人箭射得快,她肯定命都没了。”
因着皇后言行,景昭眉宇间聚了些霾色,听过沃檀的话他沉吟道:“营卫……确实到得太快。”
沃檀拗起身子,偷摸把轿帘给捂紧了些,再回头唔道:“虽说她咎由自取,但堂堂太子妃要死在狗嘴下,这事也没那么容易了结。况且多少女人家就活张脸,陈宝筝要醒了知道自己毁容,怕是不死也得疯。”
景昭眼皮垂落,端详着沃檀:“娘子莫不是同情她?”
“你当我女菩萨,满嘴舍利子么?她想我要的命,我怎么会因为她毁了张脸就同情?”沃檀抿了抿嘴,抿得颊侧微陷。
有风跟着光束漏了进来,她伸手把毯子给这病夫君裹紧了些,且郑重叮嘱他:“你以后不许瞒我,任何事都要让我知道,而且要最早跟我说,否则我拆了你的蛋!”
这话里像带着剪子,在人心上戳出尖尖的窟窿,而那双手又正好停在腰下使劲,景昭只觉腿间一凉。
听着这样别致的威胁,他心中的摇摆,也已尽数化作无奈。
早跟她说么?其实这会儿说已经算早了,之所以此时便合盘托出,还是因为……到底舍不得看她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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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便接近暮秋,景昭这病一养,便过去一旬有余。
据御医所说,那毒日侵夜犯,但已有些攻入他脏腑。而之所以发作得慢,也多亏他平时有吕大夫的药将养着,才得以死里逃生。
皇帝极为关心这位胞弟,每日里都有医官前来请脉,开的将养方子,也都是宫里特意拔的稀贵珍材。
景昭被tóu • dú这事已很是轩然了一阵子,隐隐盖过了太子失德,甚至因皇帝的刻意忽视而渐渐淡化。
若照此演变下去,只待找个替罪羊顶缸,太子便又是那位霁月清风的储君了。
然而世事,又岂会尽如人所愿。
便在秋闱过去已有时日,眼看便是阅卷且要定考生名次之际,一桩泄题之案,陡然令朝堂沸起。
消息传遍邺京这天,沃檀抽空去秦府看了趟老太君,等在外头盘桓半日,终于舍得回去王府。
打从下轿时,沃檀跟田枝就叽叽哝哝,讨论这泄题的事,活像个爱磕瓜子凑热闹的闲散妇人。
道听途说,自然满肚子疑问。
寝居外站了值守的府卫,有几个都是新来的生面孔,沃檀提起裙子,咋咋乎乎地跑了进去。
“夫君!那秋闱泄题的事你听说没有?满街都在议论了!”
人未到声先至,她轻巧跨过槛栏,嘴里嚷嚷道:“我听说有两名考生用同样一篇文章?就算是找的一个人代笔,那代笔也没这么傻吧?这不是坑人么?”
寝居烘了地龙,才进去就让沃檀有些冒汗。而景昭正靠坐在榻上,由御医诊脉。
他整天病病歪歪的,能下榻的时候极少,也就这几天,面上才将养出了些血色。
来给他请脉的,是翰林医局资格最老的一位李姓医官,人瘦津津的,略有些肿泡眼。
听到沃檀嘴里喊的话后,李医官的指骨,明显蜷了一下。
沃檀放缓动静慢慢走了过去,待李医官诊完脉,她才小心翼翼地问:“王爷今天好些了么?”
“王妃娘娘照顾得好,吕老也看顾得勤,比之昨日,王爷自然是好些了。”那李医官笑着答道,神色已无异。
“那就好。”沃檀松了口气,但立马去拽景昭:“对了,我刚刚那话还没完,听说泄题查出来是礼部尚书做的,而且他受的还是太子指使……”
冒冒失失,不顾仪态。
不仅如此,她还偏头找旁的人搭腔:“李医官,你不是打宫里头来么,应该晓得这事吧?”
始料未及被问到,李医官眼珠一颤,连忙摇头:“小臣日日在翰林院,还不曾听闻这些。”
倒是田枝接了话道:“王妃耳朵不好使啊,刚才您偷摸去吃面那家馆子里头,不是有人说得很清楚了么?两个考生找的同一个西席,也怪他贪得无厌,别的人代笔只敢接一家,他瞒着接俩。还粗心把溅墨点子的废稿给装到另一个函封里头,才害这事给发作了。”
“啊?那太子这下,可算是完了。”沃檀故作慨叹:“也不知道陛下还会不会护他,毕竟这么大事呢……”
这么片刻,李医官写好方子,恭恭敬敬告退了。
沃檀也客客气气让田枝去送,待人都离开后,她立马变脸哼了一声,掩在帕子后头作嘴型道:“贼医官,皇帝派来盯梢的泼才!”
景昭捂着帕子咳了咳,待气息匀顺后摸着她的发丝:“老祖母可还好?”
“能吃能睡能下地,比你可硬朗多了。”沃檀走去桌子旁倒了杯茶,一气饮尽。
重新倒了杯温的回到榻边后,她递给自己夫婿,看他连喝水都要分几口,不由愁大了头。
作戏什么的虽然有意思,但天天要端着,话也不能随便说,她恨不得明天就把所有事情给了结。
但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何况这是朝堂大事,又哪里凭人心急就催得动的。
……
景昭吃完药后不久,黑夜便盖了下来。
草丛里的蚂蚱已经饿死得差不多了,这时节,外头只听得到老鹧鸪的叫唤声。
沃檀草草用了几口晚膳,也早早地熄了灯烛,除鞋上榻。
被窝暖和,还有微弱的药香。
怕过了病气给她,景昭早便提过要分榻,起码分被睡,但都被否了个利落的。这会儿夫妻二人同盖一床被,在里头边摸手,边说悄悄话。
沃檀聒噪,话密起来便像给人耳朵搔痒似的,闹得景昭总要侧一侧头,躲避她口鼻之间喷出的热息。
且他这妻有时候不想说话了,就往他手心写字,一笔一划摩挲着,挠得人心也难定。
而在手上写字还算她宽容了,不安分起来,她的指腹会落在他的胸背或脖颈,甚至大腿,更甚至……直接上毛笔。
比如这会儿,他侧面卧着,后背有尖尖的笔头在上面写着:“你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只比蚊虫叮咬力度大些的笔触落在背上,那笔像故意顺着他筋骨的走向在游走,痒嗖嗖的,令他浑身血液都往那处冲去。
明明还隔着层衣料,人却如同吞了阿芙蓉,神魂要落不落,只能抓着被卧的边,竭力克制。
再一次,景昭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早知有今日,就不该教她玩毛笔。
缩了缩腿,景昭勉力收着理智,极小声答她:“再过一段时间,莫急。”
想是背向的姿势吞音,没怎么让沃檀听清,她引身趴去他颈旁:“什么?”
贴得这样近,景昭只能埋头去避:“秋闱案起,陛下再想保太子也不能够,何况……还有旁的事在后头。”
沃檀挎住他,这回也不用毛笔了,直接伸手在他脖缘写:“所以太子怕被废,会铤而走险去轼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