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缔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具体是什么时候跟母亲离婚的,反正自出生以来,他们就分居两地,一个在帝都市,一个在石门市;上一次见到他,恐怕都是上小学的时候了。
但基本的一些情况,还是了解了的:很多年前,父亲另娶了一个女人,也就是楚安缔名义上的继母,而后便从石门搬到了津沽,带着那个女人的女儿一同居住;兜兜绕绕,总之就是没回帝都。
楚安缔实在没怎么跟父亲相处过,甚至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了;若没有这层血缘关系,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如今听闻人出了事,心头自然是有几分沉重的,只是除去沉重,也再难有其他的感觉了。
方才电话中谈及的内容,楚安缔一个字也没忘。
能重要到让出差的陈妃宜在早上六点特意吵醒自己的事情,显然并不是这一场车祸本身,也不是父亲或继母,而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继妹。
甚至特意叮嘱,一定要把继妹安全带回家。
陈妃宜是她的顶头上司,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不是家事,而是公事。
楚安缔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手机屏幕,在通讯列表里找到了名为“妈妈”的联系人,手指轻触,按出了这样一行字:
“妈,我爸出车祸了……”
却在点下最后一串省略号时,看着对方的头像,停顿了片刻。
那是一盆尚未开花的家养植物,枝叶之上,悬挂着几朵五颜六色的花苞,在照片上看得分明。
楚安缔黑板分明的眼睛那样看着它,宛若出了神。明明抬抬手指便能发出去的消息,却迟迟停留在了原地,没有丝毫动静。
她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慢慢地、毫无理由地,删掉了那一行字,一点儿也没剩。
本就该是纯白的消息框,重新恢复成一片洁净。
锁屏键按下的同时,手机屏幕也再次黑了下来。
***
不论是否周末,医院都一样人满为患,无数挂号看病的患者们拥挤在大厅之中。
有的人喜上眉梢,有如重获新生,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嘴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有的人明明满心满眼的绝望,却还要强撑着精神,安慰身旁的家人。
众生之相,可见一斑。
交警打来电话的时候,戴着口罩的楚安缔刚到一楼大厅:
“喂您好,实不相瞒,我已经到第一人民医院了。嗯……为什么这么快……因为我早上刚好在这儿遛弯。”
一般交通事故发生之后,交警都会尽快核查当事人的身份,并通知家属;既然继妹没事,那就是她向警方提供了自己的信息,让他们联系自己。[2]
楚安缔挂了电话后上了扶梯,一边留意抢救室的楼层,一边寻思,陈妃宜竟然赶在交警之前传来了消息,看来这位小姑娘……
重要得不一般。
宽敞的走廊很是拥挤,无数家属在外头等待着,还有来来往往的护士正在忙碌;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被口罩阻隔了些许,却仍是传入了鼻中。
楚安缔总算看到了抢救室的所在之处,再往旁边一看,就看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靠墙站着。
嗯,应该就是她了。
女孩还是年轻的学生模样,生得很俏丽,在冬末春初的二月,身上仅仅披了一件针织外套,不过好在医院里有暖气,也不怕冻着。
车祸已经严重到让两名成年人进了急救室,可她看上去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就连细小的擦伤也寻不见。
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有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映得嘴唇嫣红,也掩住了那躁动且不安的眼神,每隔几秒就朝急救室的门望一眼,似乎在期待何时能打开。
“别急,要不要喝口水?”
女孩抬眼便见有人朝自己走来,是个戴着口罩和围巾的陌生女人。穿了很厚的外套,遮掩了身形,只能勉强看出挺苗条的,似乎还在试图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不论怎么看,都很可疑。
女孩想都没想,便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眸怀疑般地盯着面前人,冷声道:
“说得轻巧。又不是你父母在里边儿,你当然不着急了。”
这人露在外头的一双丹凤眼很是漂亮,闻言眉头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来,眼波在女孩身上晃了一晃,叹了一口气:
“这你说错了,我爸还真在里边。”
她拉下口罩,又懒洋洋地将围巾取下,露出小巧而白皙的脸,丰盈的唇微微抿了一下,朝女孩露出了一个笑容:
“初次见面,我是楚安缔,安宁的安,缔结的缔。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按辈分算是你姐。”
手悬在了半空中,正在等待她的回应。
女孩在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刹那,倚在墙上的身子下意识直了起来,低头扫了眼楚安缔纤细的手指,将手伸了过去。
“楚远熙。”她说,“虽远必诛的远,南风过熙的熙。”
交握的那一刻,楚安缔想,这小孩手挺大,手劲儿不小,说话的口吻更是……
就像一只尚未成年的小兽,还没开始捕猎,就已经学会了如何露出自己尖尖的牙齿,震慑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