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看着执迷不悟的弟弟,提醒道:“你要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再陪你等一小时。”
周梁环顾四周,想说不用陪了,一道拄着拐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马路对面的巷子口。
那人头戴灰色针织帽,裹着围巾,身着宽松肥大的黑色棉袄,穿着运动裤的两条腿在棉袄的衬托下,细得吓人,脚上是一双深灰色的老棉鞋。他拄着拐,微驼着背,步履蹒跚地走进一家名叫“小琴美发”的理发店。
周梁以为他哥说的还行是真的还行,说明赵小宽身体还算健康。短短几个月,那个男人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赵小宽,周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次出现在梦里的身影,竟成了现实。
他低喃道:“哥,我看见他了……”
周政抬头看去,没看到人。他问弟弟在哪里,没得到回应。
第43章
不足十平米的理发店里,三位老大爷坐在靠墙的老式沙发上唠着嗑,不时传出爽朗开怀的谈笑声,老板娘在给一位中年男人修面,氛围祥和而温馨,让人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起来。
赵小宽这阵子睡眠质量出奇地好,本想趁中午饭点人少出来理个发,可一吃饱了就犯困,昨天起晚了赶上排队,今天又睡过了头。他看了眼等位的老人们,问老板娘大概要等多久。
老板娘闻声停下动作,一看是昨天来过的残疾小伙,指了指边上的凳子,热情招呼道:“今天快,还一个剪头的,也就二十来分钟。那边有凳子,你先坐。”
原来还有俩老大爷是单纯来唠嗑的,赵小宽笑着点点头,走过去坐下,随后把拐杖靠墙放好。老板娘继续忙活,问他打算怎么剪,他摘下帽子,拨弄了一下被压乱的头发和刺眼的刘海,说:“都剪了,剃个光头。”
坐沙发最边上的老大爷一听,好心提醒他:“小伙子,这大冬天的哪能剃光头啊,容易感冒,光头么夏天再剃。”
另外两位老大爷点头附和,一个说他年纪轻轻剃什么光头,不好看。一个玩笑着问他是不是要去混hēi • shè • huì。
“呃……”赵小宽有苦难言,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洗头了,之前勉强能自己洗,但小油条一天天长大,肚子比上个月又大了一圈,可能是压迫到了坐骨神经,导致他的腿越来越疼,不靠拐杖根本走不了几步路,以前能轻松做的事情现在变得很吃力,澡也没办法天天洗,只能打热水擦身体,出门买菜更是改成了两天一次。
老板娘也挺吃惊,停下来看了看他的发型,“长这么帅剃什么光头啦?头发是有点长,阿姨待会儿帮你好好修修。”
大爷们和老板娘也是好心,赵小宽谢过他们,笑说:“那就剃个寸头吧,短一点,反正出门戴帽子,不碍事的。”刚说完,理发店的玻璃门被移开,他无意识地扭头一瞥,顿时吓得惊慌失措,眼里充满了恐惧。
一个礼拜前的黄昏,周梁又去了趟毛巷新村。冬日里的老新村太过萧条,夜市摊只出来那么两三家,不是炸串就是水果摊。他一个人漫步在冷清的士林街,来回走了一圈,最后走到赵小宽家门前。
厨房的灯是亮的,窗户边有男人忙碌的身影,却不是想见的人。周梁站原地连抽了两根烟,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属于他和赵小宽的画面。他不相信什么奇迹,但也许是太过想念赵小宽,转身离开时,老天让他在不远处的拱门那儿看到了一个跛脚男人。
兴冲冲地追上去,周梁才发现认错人了。不曾在意过的人或事,就好像从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旦有了在意的人或事,他发现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每当日落黄昏,他会放下画笔,独自出去走走停停,目的地是那些充满烟火气息的老新村。如果赵小宽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一定会出现在某个熟悉的街角,与自己相遇。
他开始注意生活中遇到的残疾人,有修车的跛脚师傅、退休遛弯的独臂老大爷、戴着假肢的残疾青年,他们都像赵小宽那样,平凡又努力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尽管那个侧面很像,周梁还是在理发店门口站了近一分钟。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那个与人交谈的背影是那么陌生,甚至透着几分老态,直到对方转身在角落的凳子上坐下,摘掉帽子,他才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人。
赵小宽真的变了。他瘦了很多,脸也小了一圈,在极其不合身的黑色棉衣包裹下,整个人看上去瘦小虚弱,且病态十足。看到这样的赵小宽,周梁胸口又开始难受起来,如梦中所经历的那般,疼到让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