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中,娄家军主将娄父虽是一员八旬老将,却用兵诡奇,常以别出心裁之举而出奇制胜。这种一声不吭带着全军来一次演习的举动,的确像是娄父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在他印象中前世娄父并没有这么做,却不知是什么让这次的事态有了改变。
“‘若操于场,不操于野,终未见实景,临时仍不何毂’。”郦长行悠悠眺望着远处,缓声道,“这是中原军队的弊病。而草原人却恰恰相反,恰因‘不先操于场,辄操于野,则人无程式,众多惑乱,亦不可得如意’。”①
卓钺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引用的那两句话,来自前朝某位著名的名将,那本兵书是前世他座上参将后才硬着头皮研读的,却没想到郦长行年纪轻轻又出身草原,竟也读过这本中原兵书。
郦长行注意到卓钺盯着自己,回头冲他一笑:“我早说过,我对草原人了解颇深。将我留在身边,没有坏处。”
卓钺沉默了下,问道:“为何草原人从不在操场上操练?”
“草原人出身部落不同,彼此相处难以融洽,更难遵从彼此号令。”郦长行缓缓道,“再加上草原诸人出身游牧,没有城邦、教场、营寨的概念,自然也难以统一操练。”
说话间,方才逃脱的士兵已经尽数被召回,此时一看竟足有千人。他们狼狈不堪,面色难看地挤在一处,看着空地上坐着的其他将士们,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若是事先知道此次偷袭不过是军中演练,恐怕没一人会逃,可也正是如此才让主将们炸出了他们心底真实的恐惧。
此时却见一明甲将士纵马而来,利落跳下马背,朗声宣道:“军法明令,凡临阵退缩,许割其耳,亦可径将斩首。此次牵扯甚广,故由本将——中军二营参将——一同惩戒。念在初犯,免去割耳斩首,当众杖责三十!来人,上刑!”
十几个中军将士齐声应和,手提白蜡木长棍阔步上前,一把揪过了几个脱逃士兵按在地上,举臂就是一棍!实木棍砸在肉上的声音结结实实,顿时一声惨叫脱口而出,引得众人同时变色。
从偷袭、溃散、召回、行刑,一连串事情快如雷电,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坐在地上的众士兵都不禁偷偷咽了下口水,暗自胆寒——刚才大多人都产生过逃意,可能只是耽于方位脚程和时机没有逃成,可当时若真的跑了,此时跪在那里挨棍子的估计就是他们了。
挨棍之人叫得撕心裂肺,吼得如被活宰生割的肥羊,把后面的逃兵吓得面无人色,胆子小点儿的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三十棍打得飞快,结束后行刑的两名将士将人如破沙袋般一抛,瞬间又押来了第二人。
以这个速度,千员逃兵惩戒完毕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
“我、我不服!”
忽有一逃兵踉跄出阵,惨白着脸哆嗦着嘴唇大吼了一声。他汗流了足有一斤多,整张脸看起来像团湿哒哒的面疙瘩,唯有双目赤红。
“凭什么……”他踉跄着,嘶声吼道,“敌兵来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该怎么打,中军也没有指示……所有人都想逃,凭什么惩罚我们!如果真有敌军,我们真的来了,难道不能逃,还要活活留在原地等死吗!”
吼声响在众人耳中,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震。
是啊,如果这是真实战场,在中军无令、全军溃散的情况下,不逃还能做什么?
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啊!
前来宣令的参将瞥了他一眼,抬手命杖责暂停,自己走至那逃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怎知我们已经溃败?”
那逃兵一愣,辩解道:“周遭的队伍都乱了,大家也都开始逃了,不是败了是什么?”
参将沉声道:“你可曾想过,这是中军故作溃散之状,诱敌深入就地反击的一计?”
那逃兵大大一愣。
“如若中军命你缓缓而撤,你却笃定我方已然败便落荒而逃,害得整盘谋划功亏一篑,你待如何?”那参将冷声道,“退一万步,哪怕中军真的溃败,又与你有何关系?你隶属左军,应听命于左军号令才对!如果看到有一人战死、一军陷落便所有人四散奔逃,敌军只需射杀几人便可让我们溃不成军!还打什么仗!要这么多人有什么用!”
逃兵抖着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那参将冷睨着他道:“你不过是一小小士兵,听命队长即可。队长听哨官,哨官听把总,把总听参将,参将听总兵!层层相扣,纹丝不乱,如此才能做到数万人出征,行动进退如出一体!你今日的一个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便是害了两万人的大军!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