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钺猛一抬头,却见一道修长的人影正缓缓走出林影,站在岸上静静地向他看来。月色照在他流畅优美的面部轮廓上,只一瞥便足以让人屏息忘神。
卓钺也僵住了。淅沥的水珠自头发滚落他的鼻尖嘴唇,让他的眼前都有些模糊。
郦长行静静地看着他。溪水中那人的身影在月辉里显露无遗,本是小麦色的肌肤此时被染上了银色的流光,结实的肌肉薄薄地覆盖在均匀修长的骨骼之上,棱角分明的锁骨、蝴蝶骨、手臂腰背线条紧致漂亮得不可思议。只是这么看一眼,便足以让他心跳加速、指尖发麻。
这个人本来是属于他的,他本可以走过去将这具身体拥入怀中,肆意亲吻。
可如今却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处眺望。
郦长行心中一痛:“你瘦了。”
卓钺只觉得胸口又一窒,扭过了头:“你来做什么?”
“我们还要这样多久?”郦长行低声道,“马上就要开战了。我们就要这样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地度过最后这几日么。”
卓钺憋闷到了极点,开始有些躁郁。他粗鲁擦干自己的头脸身子上岸,头也不抬地道:“不然呢?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说你是如何骗我的。还是说你那好叔叔打算怎么把咱们一块儿送去见阎王爷?”
郦长行捏紧了拳头:“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你弄清楚他的计策了么?”
郦长行沉默不言。
卓钺嗤笑了声:“既然没有,你拿什么说这些大话?现在唯一保险的方法,就是你乖乖滚回到他身边——”
“所以呢?”郦长行上前一步,目光中带上了些狠戾,“还有三天,你现在要我走么?”
卓钺愈发躁怒,低吼道:“你为什么总逼我做决定?这一切跟我有个屁关系!我是倒霉催得了才跟你在同一时候死掉!早知今天,我宁愿一早就被胡达人一箭射死!”
郦长行猛一车他手臂用力一推,卓钺措不及防间踉跄跌倒,郦长行已倾身而上极具侵略性地将卓钺按在了身下。他居高临下,铁钳似的手一寸寸捏住了卓钺的下颌,像是野兽叼着猎物的后颈。
“我不许你这样说。”郦长行低声呢喃,眼中闪着寒光,“你就是气急了,现在说的都是胡话。”
他的手力气太大,卓钺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被捏错位了。可他却分毫不肯示弱,冷笑道:“郦长行,一边是两万人的性命,一边是你的亲叔叔。你觉得我想让你怎么选?”
“那你说啊!”郦长行低吼,“说出来!说让我走!你为什么不说,我要听你亲口说出那几个字!”
卓钺怒到极点。他真想冲郦长行大吼大叫,叫他滚,滚得越远越好,滚回他的草原老家去,留他和他的兄弟们片清净!
那话分明到了舌头尖,可他身子里却想有根绳子似的拼命把这些话往回拽。每当与那双近在咫尺的绿色眼睛目光相撞时,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在疯狂危险的表象之下,他也隐隐在郦长行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脆弱和悲伤。
见郦长行死死按着卓钺,旁边的春弟愤怒地嚎叫起来,冲上前一把咬住了他的脚踝拼命拖拽。它长大了点,尖尖的牙齿狠狠刺进皮肉,顿时鲜血长流。
可郦长行却恍然不觉这点疼痛。他近乎偏执地凝视着卓钺,手抚摸着他僵硬的侧脸,轻声道:“你只说那是我的叔叔,可你知道吗,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如果需要,他可以亲手把我杀了剐了,不会有半分迟疑。我如果真的回去,便又要被所有人利用,被他们踩在脚下,被碾成肉渣。”
卓钺僵硬地想要移开视线:“你不知道——”
郦长行却猛地将他掰了回来,不许他转开头:“我知道。我是从那个泥坑里爬出来的……可现在,你却要在把我推回去。”
卓钺躲无可躲,只好被迫回望着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在我心里,你比全天下都要重要。”郦长行的手按着卓钺的下唇,指尖微颤,“为了博你一笑,哪怕杀万人、屠百城,我也不会有片刻犹豫。”
“可为什么,在你心里,别人永远比我重要?”
卓钺再也无法看他,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都知道,郦长行的感情比别人要偏执很多。对于不在乎的人和事,他可以做到冷血无情;而对于在乎的东西,他又疯狂炙热到了极点。
或许他没法否认,自己一开始便是被这种独一无二的矛盾感给吸引了。
可他生于军门,长于军门。幼时听的童谣是军歌,把弄的玩具是木刀。他已经习惯了将生死私情置于脑后,为了国家大义去献出自己的肉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