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时候乌日更达濑没有打断我,”郦长行眸光闪烁,“你会如何回答?”
方才那种令他指尖发麻的焦躁感瞬间又回来了。卓钺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冷笑道:“你问我有什么意思?刚才那情形,你分明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逼着我放弃所有退路留在你身边。既然如此,还多这一问做什么?”
他心中百味杂陈,失望痛苦更是汹涌,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对我都开始如此心思深沉了?”
没错,他一直知道郦长行是只嗜血的狼。这只狼以前在他的身旁虽然也狡诈狠辣,却从未对他露出过獠牙。在丹吉城的时候,郦长行甚至愿意亲身代替那些平民,冒着生命危险去炸敌军的粮仓,那时候的郦长行好似与千万抛头颅洒热血的普通将士们没有半分区别。
初遇之时,卓钺曾因郦长行那异于常人的冷酷自私而暗感心惊。可后来郦长行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也可以如其他人一般融入军营生活。卓钺逐渐对他放下了心防,后来又随着二人的相恋,卓钺整颗心都被他的体贴甜蜜塞得满满的,甚至都已经忘了初遇时郦长行的模样。
可方才在营帐之中,当郦长行当着所有人问出那句话时,一股久违的寒意瞬间涌上了卓钺的心头。
原来郦长行,从来没有变过。
这是只狼。是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算对着至亲至爱,也能不留退路、露出獠牙的狼。
放松警惕的是他。是他给了这狼崽近身的机会,是他把自己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了獠牙之下,如今只能任人鱼肉宰割。
他以为郦长行再如何,也不会对他耍心计、用手段。
他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听到卓钺的质问,郦长行眼角猛地抽动了一下。他牙关紧咬,控制不住地冷笑了声:“你在怪我么卓哥?没错,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现在后悔了么?后悔爱上我了?”
他猛地向卓钺逼近一步,哑声:“我本来愿意为了你一直装下去,装好人、装奉献、装无私,只要能让你开心我表现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谁让你——”
他一把捏住了卓钺的下巴,低吼道:“——谁让你把我推回了这阴沟之中!”
“放开我!”卓钺拼命挣扎。
郦长行反手扣住他,眼神冷厉:“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把我带回这里,我还傻呵呵地企图装那乖巧的模样讨你欢心呢,费劲不讨好!是乌日更达濑提醒了我,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步步紧逼,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半分余地!所以你现在回答我——”
“——方才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卓钺下颌剧痛,他身体里似有个地方更痛,可他被狂怒冲昏了头脑,无暇去感受。他猛地用双手掰开郦长行,仰首怒吼道:“我是中原人!是娄家军的人!我姓卓名钺生在中原长在中原,死也是中原的鬼!这就是你的答案,你满意了么?!”
郦长行踉跄了步,幽森的目光阴冷地看着卓钺。
“呵。”半晌,他苍白的嘴唇微动,轻笑了声,“我猜也是。”
卓钺胸膛似压了千钧的巨石,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他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却仿佛看到了无边的黑夜。
“你别想逼我,郦长行。”他浑身如脱力了一般,说出的话却一字一顿,“我最恨别人逼我。你不曾变过,我也不曾变过,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再用这些阴险手段……别怪我翻脸无情。”
草原呼啸的长风吹过他二人之间。明明不过是几步之遥,却如隔天堑山海。
死寂凝固在他们无声胶着的目光之间。暗淡夜色中,他看不清郦长行的表情,浓稠如黑水般的昏沉正在将他们吞没。
曾经在他们头顶流泻万里的璀璨星河,如今去了哪里?
就在此时,卓钺听到了掌声。
一回头,却见乌日更达濑推着大王子的轮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后,正懒洋洋地笑着鼓掌谐戏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真是一出精彩好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卓钺冰寒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郦长行没在看卓钺,径直走向乌日更达濑,声音微哑道:“走了。”
乌日更达濑含笑又瞥了眼卓钺,将大王子的轮椅交给手下,与郦长行并肩离开了。
卓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一阵恍惚。
那一直神游物外的大王子此时将目光定在了卓钺身上,迟疑半晌,开口道:“你……是否需要人送你回去?”
卓钺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平静一笑:“不必了。”
他转身,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步步向与郦长行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