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已拧干帕子递过来,谢宝真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有些生疏地用湿帕子擦拭去伤口周围的灰尘脏物。刚放下帕子,谢霁又将药瓶递了过来让她涂抹。
谢宝真拿着那只细口的小瓷瓶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才顺利拔下塞子,放到鼻端嗅了嗅,然后便将瓶嘴对着伤口倒药,却怎么也倒不出来。她眨眨眼茫然了一会儿,才发现里面装的不是药粉,而是凝固的药膏,难怪无法倒出。
谢霁静静地看着她折腾,着实没想到谢家上下竟将这女孩娇惯到连抹药都不会的地步。
犹疑片刻,他终是败下阵来,手臂一抬取走了她手中的瓶子,随即拿一旁扁细的玉签子细细地挑了一尖儿药膏,刚要递给谢宝真,却见她极为自然地伸过双手,将粉嫩的手掌心摊开在他面前的案上。
谢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要自己帮忙上药。
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女。
谢霁垂下眼盖住眸中晦暗的情愫,嘴角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将那玉签子上的药膏轻轻点在谢宝真的伤处抹匀。
小少女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指尖白嫩带粉,指甲修剪得很是圆润剔透,连掌心的纹理都像是精雕细琢般的浅淡漂亮。相比之下,谢霁那双青紫交叠、指腹带茧的手就要显得粗糙可怜得多了。
药膏抹匀在小少女葱白般纤细好看的手上,谢霁嘴角的笑却越发淡薄。
相对而坐的谢宝真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她心性单纯,平日里受了委屈也是哥哥们哄着才好的,何况谢霁并非阿爹亲生,又身世可怜,她早已打消了对他的敌意。
这药膏刺激伤口,又疼又痒,难受得很,谢宝真哼了声,想要抽回手,却被谢霁一把按住。
这人看起来瘦,手劲可真大啊!谢宝真乖乖坐好,不敢挣动了。
不一会儿上好了药,谢宝真便缩回手吹了吹伤处,药膏被体温软化,散发出一股子草药的清香,微凉的感觉渐渐取代了先前的灼痛。谢霁将药瓶和玉签子整理好归类,袖口也随之微微敞开,不经意间,谢宝真又看到了他手上的划伤。
她很想问问谢霁那些伤是怎么回事,然而张了张嘴,终究又闭上。她仍介怀方才谢霁动手推人之事,心有余悸……
可那些伤实在太碍眼了,看起来比自己要可怜得多,谢宝真坐立难安,几番吞咽,终是没忍住:“……是有谁欺负你吗?”
晦暗的光线中,谢霁侧了侧头,肩上一缕头发自然垂下,露出疑惑的表情。
谢宝真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手上的伤,问:“这些,我爹不管你吗?”
谢霁恍然,而后拉下袖子盖住伤口,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意思是‘不管我’还是‘没有这回事’。
他好像除了微笑和摇头就不会做其他的了,而奇怪的是,谢宝真却难得没有丝毫不耐,只是觉得这少年伤得这么重还能笑得出来,着实厉害。
“你伤了右手,不好包扎罢?”抹了药便忘了疼的谢宝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问,“为何选这么偏僻的住处,还不让仆役进门服侍?”
这会儿谢霁不摇头了,只用食指沾了点铜盆里的清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稚气的两个字:喜静。
谢宝真‘噢’了声,一边轻轻按揉着掌心上了药的地方,一边悄悄抬眼打量谢霁,沉默片刻又问:“你叫谢济,是哪个济?”
少年依旧用食指沾了水,写下一个字:霁。
“啊,原来是这个字。”谢宝真眼眸一亮,“我在书上见过:雨雪天晴,怨怼消散,是为‘霁’。‘朗风霁月’也是这个‘霁’,你的名取得真好。”
少年下意识弯了弯眼睛,眉骨处的伤痕和嘴角的淤青已经很淡了,更显得他笑容干净和煦。
“你多大了?”谢宝真打心眼里好奇。
少年写道:十五。
“十五?你竟然有十五岁啦?!”谢宝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我瞧你这个子身形,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太多呢。”
想来也是因为谢霁自小流离在外,吃不饱穿不暖才发育迟缓的缘故。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你给我上了药,礼尚往来,我也给你包扎一下罢……只是,你可别再打我。”谢宝真抿了抿唇珠,眼眸纯净,坦然道,“这些伤别人瞧见了不好,会以为谢家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