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第三颗,乃是禄存星。”
纪渊眸光扫过那个瘦小的孩子,不禁感到意外。
这座除去镇守甲士,就是罪囚矿奴的龙蛇山,竟然还藏着一个天星入命的小家伙。
“不过……禄存星主人贵爵,掌人寿基,有解厄制化之功。
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之身,也没道理沦落成为矿奴!”
纪渊轻挑眉头,心内泛起疑惑。
北斗七星,各有其妙。
凡是入命者,际遇必定非凡,迟早展露峥嵘头角。
正应了元天纲命书所写的那句话,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先不用急着接触,免得横生枝节。”
纪渊收回目光,并未表露形色。
随手将辛苦锻打的符箓钢,交给一旁心悦诚服的铸师匠人。
依照这个进度,不过五日就能把磨炼两具战甲的兵材凑足,根本无需踏入天蛇峰。
“血光之灾,不比杀劫,若能前知预料,就有机会避开。”
纪渊大步离开腾龙峰顶,来到阴凉之处。
脱去变得滚烫的冰蚕丝袍,运功蒸发好似溪流淌过的淋漓汗水。
在他头顶三寸,大团白烟氤氲,宛若云霞翻涌消散。
“纪千户,你当真是……”
成良脚步匆匆跟下山,憋了半天说道:
“神人也!”
今日锻打符箓钢,可谓是震动龙蛇山。
北镇抚司提刀shā • rén的那只手,还能使得了铸师的铁锤?
实在有些出乎意料,让其他人都没想到!
纪渊笑了一下,工部所着的《利器书》、《五金论》,都不是什么深奥晦涩的绝学秘笈。
以九窍石人的惊人悟性,只需要参悟几个时辰就能精通。
像鼓风掌、控火诀、回焰手、柔铁功这几门武功,更是毫无难度。
至于后面的百炼千锻,敲打成符箓钢。
对有着十道气脉支撑的虬筋板肋,也谈不上艰难。
无非就是耗些气力,费点精神罢了。
“成监工过誉了。纪某打小悟性就不错,也比较好学,所以什么技艺都略懂几分。
打铁、炼钢,皆是如此。”
纪渊语气平澹,并无多少自矜之色,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九窍石人的悟性,加上他的强横体魄。
诸般武道功法,几乎都能融会贯通。
更别提炼器、炼丹、符箓、驭兽,这等杂学了。
“纪千户刚才小露一手,已经让腾龙峰的匠人叹为观止。
控火、淬炼、锻打,这些皆是信手拈来,俨然有了大家风范。”
成良常年待在龙蛇山,炼器方面的眼光不差,分辨得出厉害与否。
仅从鼓风掌、控火诀等武功的造诣来看,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绝对是顶尖层次。
“对了,成监工。”
天色暗下,纪渊一边往别院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适才瞧见腾龙峰顶,还有好几个七bā • jiǔ岁的瘦弱孩童……矿山每年发配过来的化外蛮夷,罪囚之后,都是数以万计,足够你们差使了。
怎么连半大的稚子,也拿来用?
若叫外人看到,有损朝廷的风范威仪。”
成良心头“咯噔”一跳,连忙正色说道:
“纪千户误会了,你可能不了解矿山的情况。
是这样的,每年从刑部都会发往五六百人的贬为罪囚的犯官家卷。
然后,边关也会送些化外蛮夷过来。
虽说是充作奴隶,用于挖矿,但咱们也遵从朝廷的规矩,
不至于像旁门左道那样,把这些人的性命拿来玩乐,随意打杀处置。”
纪渊回到别院,入夜之后,山中冷意袭人,寒流滚滚。
推开屋门,坐了片刻,便有仆役送来冒着热气的酒肉吃食,以及一壶温好的黄酒。
“成监工别紧张,纪某随口问问,没有责怪的意思。
听你这么说,矿山对待那些流放的罪囚,也不是全是生杀予夺。”
锻打几个时辰的符箓钢,纪渊早已饥肠辘辘。
抬手夹了一快子软烂的炖肉,放进嘴里。
酱香入味,颇为爽口。
吃得是满口生津,不愿停下。
“也分人吧。化外蛮夷难以驯化,有时候难免动用些粗暴手段。
不过残杀、凌虐之事,腾龙峰向来是明令禁止。”
成良搓了搓手,也倒了一杯烫黄酒,耐心解释道:
“董玄将军交待过,一昧蛮横镇压,容易激化仇怨。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闹出暴dòng • luàn子。
所以咱们算是比较怀柔,吃喝上不会短缺。
每日完成足额的分量,三百斤铁矿、三百斤铜矿,就行了。
那些犯了事被夺去官身,贬到这里的罪囚,则更加宽松。
毕竟,这又不是杀头处斩,一了百了。
天京城的风云变幻,万一哪天,人家重新被起用了。
得罪太狠,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
纪渊嘴角扯了一下,举杯笑道:
“成监工果然稳重,难怪能在腾龙峰待这么久。”
细想之下,确是如此。
三四品以上的大员,哪个没几座靠山。
看守矿山的小官小吏,若是敢仗势欺人。
指不定,就会一脚踢到铁板上,自讨苦吃。
成良抿了一口醇厚的黄酒,摇头道:
“咱是没过河的小卒子,不像大人物,经得起风浪。
有时候一个小水花打过来,可能就淹死了。
龙蛇山下有好几个寨子,什么‘快活林’、‘金钩坊’。
里面的酒肉铺子、赌档娼馆,一应俱全。
纪千户,不瞒你说,这都是几个六部侍郎级别的罪囚后人,拉拢校尉、监工一起做的生意。”
纪渊眨了眨眼睛,似有几分惊讶。
他没想到身为刑部流放之地的龙蛇矿山,暗地里捣鼓这种勾当。
“也就是与纪千户投缘,成某才会如实告知。”
成良连饮几杯黄酒,好似后劲上头,醉气醺醺道:
“要论盘剥,矿山里头,其实不如外面。
像快活林、金钩坊,他们养的窑姐儿,多半是从矿奴挑选,强迫卖身。
第一等,自然是小官小吏的女卷,价钱最高,炒到百两银子的都有。
第二等,便是蛮夷女子,他们的行话叫做母骡子,一串铜钱就能带走。
还有……反正这些当官的老爷,哪怕被贬到矿山,也没少做丧良心的事儿。
尤其是天蛇峰的地界儿,甚至传出过掳掠良家妇女,逼为娼妓的风声。
要我说,太子殿下还是过分宽厚了。
换成圣人在朝的时候,这些贪赃枉法的狗官,早就被剥皮填草了!
如今贬成罪囚,他们还能靠着以往的钱财和门路,过得滋润,唉……”
纪渊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凝,眸光冷然。
端起的酒杯,轻轻放下:
“大名府乃圣人脚下,还能这般猖狂?”
成良晕乎乎的,把脑袋伏在桌桉上,酒后吐真言道:
“骗你作甚,纪千户岂不闻,景朝为官被贬,却有三等好去处。
其中之一,就是龙蛇矿山。
沦为罪囚没关系,只要靠山还在,家财没被查抄。
每日雇几个苦力挖矿,自个儿待在快活林喝酒吃肉,照样自在。
那些流放几千里,发配到边关,给披甲人为奴的,才是真个凄惨。”
纪渊嘴角一抿,眉目之间尽显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