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所以,能够让从不靠向某座山头,绰号「八风吹不动」的唐正阳,冒大不韪顶撞东宫。
可见此事干系之大!
要知道,户部掌景朝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堪称朝廷的钱袋子。
平时太子殿下怎么伸手,唐正阳都是满口答应。
哪怕像个吞金巨兽的天工院、开物院,一年要吃几千万两白银下去。
这位户部尚书也咬牙给了,绝不推辞。
也因为这个,常被燕王一党私下讥讽为「软骨头」。
可今天却破天荒,为了丈量田地之事「硬气「了一回。
「唐尚书心中有顾虑?你不妨直说,就当是为本宫分析个中利害。」
白含章手指轻敲了一下,望向额头汗水密布的户部尚书。
监国之权,储君之威,外加上隆重如山的浓烈气数。
亦有武道四重天层次的唐正阳,顿晴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他喉咙滚动两下,沉声道:
「并非微臣藏有私心,不愿接纳此策。
而是……丈量田地一旦颁布推下,其牵建之广、影响之深,足以使得朝局动荡。
殿下难道不知,当年圣人清丈全国土地,足足杀了江南七府六位府主,十五位州位,
前后罢免两任户部尚书,当庭杖死一位户部侍郎。
最后更是调动卫军,剿灭九家本地豪强,
将其满门抄斩,悬首示众。
这才有了存于户部的那份鱼鳞珊!
现如今海内升平,风调雨顺,国库亦是充盈.
纵然九边耗费甚重,却也能够维持。
殿下……何必动这个念头。
微臣恳请,收回成命!」
说到最后,这位户部尚书竟是跪倒下去,连连叩首。
卢、郭两位侍郎,见状亦是如此。
「唐尚书,起来吧,你刚才说的那些,本宫心里清楚得很。
也知道你心里的顾虑究竟在何处。
距离上一次丈量土地,已经过去六十
年了。
别的不说,仅凉国公他一人,大名府的庄田就有一百五十多所,这还不算在江南广置良田。
而他原籍家乡一府之土地,十分之七都归于几个义子、管家名下。
十三太保之首的赵无烈,虽然常年待在军中,可他却坐拥衡州、安州足足六万亩良田
唐尚书,你告诉本宫,六万亩良田,能够养活多少人口?!「
白含章一字一句平静有力,宛如金铁交鸣,迸发铿锵之音。
唐正阳眼底掠过一丝难言之色,刚刚站直起来的腰身,立刻佝偻弯下。
「唐尚书不知道,还是不敢讲?那好,本宫今日与你分说明白。
景朝南方水田亩产两石,算是不错的收成,北方旱地约莫产个一石多。
而一个壮年男子,一年最低吃米六石。
若是练武之人,消耗更大。
一家四口人,至少需要二十亩地才能活下去。
仅一位国公爷的义子,便独占了可供三千户吃饱的田地。
本宫且问你,本朝有几位国公?又有几位王爷?
他们下面的门生故吏,投效的客卿幕僚,从龙有功的武勋贵胄,依附孝敬的小吏县官……又各自兼并多少田地?
这一层层压下去,唐尚书难道还要对本宫大放厥词,景朝四十九府的百姓,皆是安居乐业,都能吃得上饭?!
唐正阳闻言如遭雷击,佝偻的身子彻底垮塌下去。
白含章每一字、每一问,都像刀尖戳进心底,搅弄五脏六腑。
这既是龙脉气运,正统大位,对于皇朝臣子的压制。
也是东宫储君,监国太子,对于二品文官的诛心。
以往身居高位,可以权衡利弊得失,可以对底下视而不见。
仍然保持那股充塞宇内,堂皇正大的浩然之气。
可如今受到太子殿下的严厉质问,四重天凝练出来的文宫、文心,顷刻不稳,险些崩碎。
「唐尚书,你适才说国库充盈,确实没错。
可本宫有个疑惑,为何明明国库充盈,赋税每年也都有减免。
可广燊府的胥州、池州,辽东的成州、越州……皆有贫户饿死,暴毙街头?
是景朝四十九府的田地,养不活这么多百姓?还是本宫没有拨粮赈灾?
亦或者,是你们这些食君禄的父母官,肆意盘剥他们的黎民,将良田纳为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