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吴狠狠吸了一口气,而亭驿卫星那边,同样有空气“呼呼”传来,酷似人类沉静的呼吸,实质则是气态生灵身体缓缓流动的声音。
燎原的大汗,这个世界的灰风的效忠对象。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但左吴对于自己没遇到这个世界的灰风,到现在为止,和她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短短的相会,还是一直耿耿于怀。
自己从那个培养舱中醒来的太晚了。
不是对自己的小灰有什么不满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小灰和自己在命运上的交汇,甚至要比与燎原的灰风的交汇早上许多。
自己是让小灰破家亡国的直接凶器。
小灰此时更是深入到了自己细胞间的每个缝隙,机群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也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生命。
孽缘如斯,怎么都要比与燎原的灰风那仅有的一次短暂合作深刻不少,也更加刻骨铭心。
但是。
谁叫自己取回记忆后,第一个遇到的是燎原的灰风呢?
至少对左吴来说,心中对这“第一次”就是有着白月光般的情感,哪怕此时脑神经被小灰挠得刺痛,他也不打算强迫自己否定如此的感情。
所以。
身边金色的雨点纷乱滂沱,行星的碎块到处飞溅,偶尔闪过一块本来的地表,上面还残存着被左吴毁灭的文明的痕迹。
左吴就这样与千百光年外的大汗对峙,又好像是在欣赏彼此的呼吸。
终于。
大汗的“呼吸”率先被他的声音打断,大汗在轻笑:“阁下,没想到你对灰风的感情这么深厚。”
“我倒觉得灰风伤成这样,还要被你使来喝去,更加不可思议。”左吴也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可惜他做不到。
大汗点头:“是,你遇到了灰风丢在银河各处的残骸了。”
“对,我想象不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左吴说。
大汗那边的空气流动声急促了一瞬:
“很简单,原先的努力完全破灭,丧失希望和对未来的一片茫然,在昏暗的银河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遭遇了许多平白无故的危险,也获得了一些机缘,就这样而已。”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
左吴皱眉,几秒钟后才恍然:“伱说的不是灰风,而是你燎原的经历吧?”
燎原本是维度恶魔的合作者。
大汗点头:“对,哈哈,茫然,怀疑。我早就知道,和维度恶魔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我一直坚信我是能与他们对弈的棋手,我能从他们手中为燎原和银河抢到最好的未来。”
左吴嗤笑:“对,你和我说过这最好的未来。用以太象引擎榨取来自虚空的能量,并由此把你们燎原全体送上神灵的境界。”
“对。”大汗轻轻回应,好像这目标是正于枝头上休憩的奇珍异兽,声音稍大就会将其惊走,再也无法捉住。
但左吴却是用在早上粗鲁惊醒室友的清梦的势头戏谑的说:
“可惜,我已经见过了这条路的反面例子,凄惨得很。仁联这么强大的一个文明,最后也只凝结出了一个奇奇怪怪,半成不成的‘神’。”
“那穷尽了仁联全部心血所凝成的神灵,崩塌的样子很是壮观。我有录像,包括它最后被维度恶魔当养料吃掉的样子,哈哈,你要不要看?”
左吴只是在嘲讽,嘲讽燎原的不切实际。
却没想到,大汗只是无比认真的说:“我要看。”
“……你当真?”
“当真。”
左吴摇摇头:“想要录像拿灰风来换,然后再看我的心情给不给你。”
这只是左吴对所谓成神的想法的又一次嘲弄和挑衅而已,压根没打算得到什么实际的回应。
甚至左吴说完,便感到一阵意兴阑珊和困倦,连近在眼前行星破碎的奇景都无法再对他产生任何刺激般。
然后。
大汗只是说了一个字,他的话语好像比行星覆灭的威力更大一般:“好。”
左吴觉得一个激灵。
大汗继续:“我答应你,把仁联最后一瞬间的录像给我,我就把灰风交给你。”
话语简单轻巧。
却在左吴耳朵里字字都像炸雷,原来刚才的意兴阑珊只是现在出离愤怒的伏笔。
此时。
有一块无辜的行星碎片在金雨夹杂下从他眼前掠过。
左吴伸手,抓住,捏碎,不过瘾,用上双手,很快将它撕成纷纷的雪片。
动手和用力的每一下都好像是在为灰风收起了她的古灵精怪,悲哀又认真的诉说她是燎原的灰风,她要贯彻自己还将为大汗效忠千年的模样的复仇。
在左吴看不到的背后。
小灰叹气,悄悄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轻了又轻,轻到会触动他头皮神经的程度时就将手给收回。
左吴此时也不再凌虐无辜的碎片。气态生物是撕不碎的,想杀死他们只有破坏其身体中的核。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左吴想给大汗一个大耳瓜子都做不到。
他只能吸气,用冷笑克制自己的愤怒:“……一个记载了仁联虚妄梦想的下场的录像就能把你的灰风换来我这边,好划算的买卖。”
大汗却颇为愉悦:“是啊,确实划算。你不亏,我可小赚。”
左吴疑惑了下:“小赚?我明白了,你其实还是没有放弃所谓成神的梦想。”
“我带领燎原付出了的目标,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大汗说,越说越昂扬:“我绝不该为此而迷茫。”
“不,不不不,”
左吴摇头,边摇边咂嘴,像在品味一出主题是一路走到黑的小品:
“什么该不该?你其实是既迷茫又心虚的。否则你干嘛要找我换录像?坚持你的道路不就好了,不就是因为你心虚,想要从仁联的失败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避开的雷吗?”
“哈,我就直说了,所谓成神,和织缕,器具,喰煞,甚至圆环肩并肩,死路一条。”
大汗沉默一瞬:“死路?嗯,你有什么根据?”
“仁联的下场不就是再明白不过的根据。”
左吴这么说,耳朵里又隐隐回荡起仁联倾尽所有心血,和从无数世界线掠夺来的资源和气运堆出的巨人,那面对命运时无可奈何的痛苦哀嚎了。
真的只是痛苦,结局既不壮烈也不宏大,昔日在无数世界线扬帆挥鞭的文明,只能在虚空深处的纯白中无人知晓的死,哀嚎也传不出多远。
……无人知晓?
这一瞬,左吴忽然意识到一个疑点——怎么燎原的大汗好像对仁联这个词无比熟稔,根本不怀疑是自己在这随口胡说?
大汗好像能隔着千百光年知晓左吴的疑惑般,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