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吹响哨声,上半场比赛开始。
高二9班不愧是夺冠热门球队,一出场就把对手压制得全无反击余地。密不透风的防线,百发百中的进球率,围观群众咋舌之余,不得不承认这同时是一场视觉盛宴。
俞橙站在场边,像个木桩子般一动不动。
纪驰不仅把球衣换了,连球服的号码也一并换掉。
他穿红色很好看,穿蓝色也好看,但是相比之下......俞橙觉得,肯定是穿蓝色更帅一点。
今天的比赛和前些天的训练不一样,这回面对的是真正的对手,赛场上无处不是野蛮的冲撞、力量的搏击、技术的对垒。
而他像一只矫健猎豹,没有冲不破的防线。
围观群众两三百号人,几乎一半都在为同一个人加油呐喊。
中场休息前,纪驰三分入篮的那一刻,球场边欢呼声振聋发聩。
俞橙再一次用微凉的掌心捧住脸颊。
体育竞技真是一项神奇的创造物,不论观众是否能看懂,当身处其境时,肾上腺素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操控,人会变得紧张、激动,大脑飞速运转,思维与想象极其绚烂。
俞橙在这个瞬间顿悟了不少事情。
比如:
一、她同桌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
二、看似相同的事物,物主代词不同,性质就完全不同。
比如,篮球服,和纪驰的篮球服。
比如,23号队员,和她的同桌——23号队员。
23号队员在球场上攻无不克。
而她的同桌在课桌上无论如何摇不醒。
并且这一点,只有她知道。
*****
周末,纪驰的生物钟和他一起放假,待他睡到自然醒睁眼时,桌上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十点。
他昨晚熬夜啃了几节的C语言,白天放任一些没什么要紧。
客厅茶几上放了两碟小菜,纪驰走进厨房,自己舀一碗半冷不热的白粥,五分钟应付完早饭。
纪泉近日浅眠,早晨不到六点就醒了。他照例打开电脑找些零活干,之前用过他的一个小网站今天又找他处理一些网站界面上的问题,他接下活,不到四小时就搞定了。
像他这样三流院校出身的程序员,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年轻人,想法也跟不上时代,而且他还不愿意去公司工作,每个月只能靠给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打工拿点薪酬养家糊口,日子过得很是平淡朴素。
见父亲走向厨房像是要洗碗,纪驰随口说了句:
“今天的小菜不错,哪里买的?”
纪泉:“不是买的,对门邻居送的。”
“对门有人住了?”
“嗯,上周一搬进来的,你在学校不知道,已经住了快一周了。”
纪驰点点头,见父亲眉间倦色浓重,叹了口气:
“爸,你去医院看看吧,开点药吃,睡眠不好很伤身。”
说罢,他径自收了桌上的碗碟,拿去厨房清洗。
门口传来“咚咚”几声叩门声,纪驰关了水龙头,听到父亲打开门,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房间狭小,纪驰从厨房退几步就到了门厅,杵在那儿往外看。
只见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人走进他家家门,她手里端着一大碗三鲜烩面,面条腾腾冒着热气,看起来刚出锅不久。
女人的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容貌清丽,但脸色并不红润,眉间隐有愁容,唇边却满是笑意。
她的目光落到纪驰身上,眼角笑意加深:
“这是纪驰吧?”
纪驰点头,礼貌地问了声“阿姨好”。
女人的眼神下移,看到纪驰湿漉漉还沾着肥皂泡的手,不禁摇头:
“水太凉,孩子洗碗最好戴个手套,洗洁精也伤手。”
她朝纪泉微微颔首,将面条放在饭桌上,回自己家拿了一副手套出来,然后直接霸占纪家厨房开始洗碗。
纪驰去洗手间冲干净手,一脸懵:
“爸,这个阿姨怎么回事啊?”
纪泉拉下刚刚戴上的口罩,解释道:“她就是咱们的新对门,姓裴。”
刚说完一句,纪泉压低声音:“她老公是警.察,前几年因公殉职了,家里拿到的抚恤金全被她公公挥霍一空,还有几十万的债要她还。她今年带着女儿搬离了原来的房子,就搬到我们对面。”
纪驰:“哦。”
还挺凄惨的。
纪驰:“所以呢,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纪泉有些无奈:“她等会要去法院打官司,这几天一直往我们家送东西,想要拜托我去幼儿园接一下她的女儿。”
纪驰盯着女人的背影,没有再接话。
裴丽洗完碗筷,将手套留在厨房的柜台上,走到纪家父子面前。
“昨天已经麻烦了纪先生一次,今天实在不好意思......”
纪泉:“没关系,你赶紧去律师那边吧,一点小事而已。”
裴丽点点头,目光在纪驰脸上停驻了一会。
“真是麻烦了。”她再次道歉。
也不知道是不是纪驰的错觉,他刚才似乎看见父亲同她说话的时候,这位裴阿姨的脸颊红了一瞬。
天哪,他可能最近盯呆同桌的脸盯太久,天天盼她脸红,这下给盼出毛病来了。
女人关门离开后,父子俩一阵无言。
纪泉:“阿驰,反正你今天也没什么事,去幼儿园帮我把小妹妹接回来吧。”
纪驰眉一横:“人家明明拜托你。”
“咳咳。”纪泉略显尴尬,“昨天我戴着口罩去幼儿园,一路上很多家长盯着我,小朋友的老师反复确认之后才敢把孩子交给我,挺不方便的。”
纪驰:“......”
下午三点左右,纪驰从家里出发,一路步行,花了大概半小时才到达幼儿园所在的街区。
他并非不情愿,只是有点怕麻烦。
他没有弟弟妹妹,当然,母亲改嫁后生的那个不算。他不懂得如何和小朋友相处,尤其今天这个小朋友和他还是第一次见。
幼儿园位于街道正中,园门口种有两颗芭蕉树,树下的大理石块上刻着“小福星幼儿园”六个大字。
纪驰踏进园内,按照父亲给的地址,很快找到了中3班。
周末班放学早,现在放学铃已经响过两遍。中3班门口的年轻幼师问纪驰:“您是来接小朋友的吗?”
纪驰清清嗓,挺直脊梁:“嗯,我是来接陶雅的。”
“小雅!”老师往教室里喊了一声,“有个哥哥来接你了。”
陶雅已经收拾好小书包,正坐在玩具堆里发呆。她身旁围着一圈小朋友,个个笑嘻嘻的,只有她一个,自从幼儿园的放学铃响之后就坐在那儿哭丧着脸,不笑也不动。
唉,她心里有点害怕。
昨天来接她的那个陌生叔叔戴了个口罩,就像老师上课时放的宣传片里的坏蛋一样。虽然陌生叔叔最后把她送回了家,但陶雅只要一想到他,心脏还是突突的跳。
昨天晚上妈妈说,今天那个怪叔叔还要再来接她一次。
呜呜呜,小雅好想妈妈来接。
听到老师叫她的名字,小雅飞快站起来。
今天不是叔叔?变成哥哥了?
她背起小书包,一步一步走到教室门口,仰起脸往外看。
“您好,您名叫纪驰对吧?能否出示一下身份证件?”幼师解释道,“虽然小雅妈妈和您父亲已经和我们说过了,但现在学校管得紧,我们......”
“没关系,我带了证件。”
幼师接过纪驰的学生证,看到容州一中四个字,目光便多了些赞赏。
“小雅......”
“老师,我在这呢!”
小宝贝不知何时已经穿好皮鞋,乖乖站在了纪驰身边。
纪驰弯下腰,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回家吧,小雅。”
陶雅笑起来,露出可爱的两只虎牙:“回家回家!”
不等纪驰向她伸手,她自己就主动握住了纪驰的左手,软软小小的五指收得很紧,在纪驰手中像一块棉花糖。
与老师告别之后,纪驰牵着陶雅离开幼儿园。
往常回家的时候,就算是妈妈来接,陶雅也会缠着妈妈要留在幼儿园里的娱乐设施那儿玩一会。而今天,她非但没有使小性子,还高兴地晃起了手臂。
“纪驰哥哥。”她忽然唤道,声音细细。
纪驰忽的忪怔一下。
他怕是有点疯魔了,竟然觉得这小妹妹的声音和他那呆同桌有点类似。
纪驰哥哥......
卧槽,纪驰赶紧招呼了自己一巴掌。
他缓缓神,蹲在小妹妹面前:“怎么了?”
陶雅眨巴着眼睛,脸颊粉扑扑。
她长得很像裴阿姨,下巴有点圆,额上是美人尖,瞳色很深,眼睛像小鹿一样。
陶雅伸出小手,碰了碰纪驰的脸:
“纪驰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纪驰微微一怔,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长什么样,自己当然知道,从学校里追他的女生数量中也可以侧面探知。
但是,被这么小一个小朋友说好看,那真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经历。
他仍旧蹲着,视线与陶雅齐平。
“谢谢夸奖。”纪驰摸摸她的脑袋,眉目温和如水,“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妈妈今天会很晚回家,哥哥带你买。”
俞橙从大伯家看望奶奶出来,在小区外的街巷里走了几步,恰好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驰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年级里呼风唤雨一呼百应,此时就这么蹲在马路中间,嘴角噙笑,温柔地抚摸小女孩的发顶。
俞橙往那边踱去几步,难以置信的模样。
“纪驰?”
少年应声回头,眼底笑意未消。
两人皆是讶异。纪驰站直身子,黑色的棉质运动服简约利落,俞橙没见他在学校里穿过这套,平添了些熟悉的陌生感。
陶雅仰头问:“这个姐姐是谁?”
纪驰甫一瞧见俞橙,脸上虽仍笑着,却回归了几分平日里的轻佻味道。
这是俞橙的感觉,换做纪驰,他觉得自己根本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他牵着陶雅,把小朋友带到俞橙面前,介绍道:
“这个姐姐是哥哥的同桌,名叫俞橙。”
俞橙深吸一口气,心跳渐渐加快。
她是家族同辈份里最小的孩子,和纪驰一样,人生十几年几乎没有和这么小的小朋友相处过。她倒是有个爱睡觉的小侄子,但小侄子对她超级凶,教俞橙实在不敢亲近。
陶雅眨巴眨巴眼睛,伸出小胖手小心地握住俞橙的小指头,嗲声说:
“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纪驰原本还是笑着的,可谁知眼神一转弯,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在他的视线里,俞橙那张千年不变色的白皙小脸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从脸颊,到耳根,再到脖颈,红得彻彻底底,片甲不留。